我喜欢篇幅短的小故事,古代名家中我较为喜欢冯梦龙和蒲松龄的作品,不过,无论三言还是聊斋,我都没有看全,只看了其中一部分.有时候,像黑瞎子掰棒米,看了后面忘了前面,只看热闹,很少用心记录和感悟什么.

 

今天又读了几段聊斋故事,突然发现,蒲松龄对景物和人物的描述十分精准.虽然,风流倜傥的某生放诞痴迷,美人无论端庄还是娴静,骨子里都透着妖冶和暖昧的色泽,男女相遇,只需一个眼色,便私定终身,虽托言狐狸和鬼怪,但作者笔下的爱情总会和床联系在一起.

 

有点像动物世界,一雄性见到了有眼缘儿的雌性,雄风勃发,不加思索,不记后果将雌性按在身下.每每看了蒲大师用苟合以及野合来区别于红楼中的眉目传情,笔下的男人放荡风流,女人则轻浮诡异.影影绰绰的,飘忽的鬼影中偶显峥,嵘或忠肝义胆,或侠烈坦荡,可是,说得男人和女人如何相爱,抛开外面的吸引,似乎只剩下一张苍白模糊的床了.

 

大师的笔法和当代小说的风骨极为神似.这或是每代才子对爱情故事的迷茫吧?无论伪装得多么唯美,可绕来绕去,扒了皮去了筋实质都一样.

 

蒲大师应该说是较为坦诚的,深思熟虑后用接近现实又尽乎痛苦的手法描述爱情不完美的一面,在不完美的一面重新寻找和透视一股美丽.在他的故事中,一见钟情和一见发情是等量齐观的.无论报恩还是有情有义,只要需要爱的情节,大都从野合开始.其中某些狐妹深入人心,合情合理,掩开野合和轻浮的艳情之余,又会发现大师超然的功力和深刻的思想内涵.

 

艳情浮在水面,只能算是深水荡起的波纹.

 

今天重读聊斋,一共看三篇,觉得篇篇精彩.我甚至忽略了浮在表面的爱情故事.随着大师的笔感受故事的底蕴....

 

今天看的三篇分别是青梅和武教廉和伍秋月.都很经典.由于我只想对其中一篇发表一下感受,所以只谈青梅的故事.

 

青梅这篇故事不像聊斋,更像传奇,开头的父亲与狐女野合似乎有强加上去的,和正文并不相干,先写其父见狐女貌美如仙,顿生爱慕,虽知此女非人,毫不介意,扑上去将美人按在床上,肆意轻薄.狐女半推半就,与青梅父发生关系而又生下青梅,我认为这段浮艳只是为了吸引读者眼珠.

 

或许,蒲大师暗示青梅生俱慧眼,因为她有一半狐狸血统,这种说法牵强,大千世界虽然愚人居多,可总有天资聪慧的人,不能说那些慧眼独具的人都是狐狸与人野合的异种吧?鉴于些,我个人认为,前文的艳情是大师独具匠心,为满足读者阅读需要而强加的一段故事.

 

如果只讲青梅的传奇,只需从父母离异,父死叔贪,将她卖到王进士做婢女开始.青梅聪明漂亮,善解人意,她的眼睛似乎说话,眉毛可以传情,因而得到小姐阿喜的宠爱.

两女年龄相若,一见如故,无话不谈.阿喜是位可与青梅相媲美的女子,她长甚至比青梅更为漂亮.端庄秀雅,才貌双全.两位少女到了待嫁之年,未来夫婿是谁成了春闺少女最大心事.青梅是王府给阿喜卖来的贴身丫头,没有选择婚姻的自由.她知道,她的命运掌握在阿喜手里,只有阿喜有好的归宿,她的日子才会有转机.这时候,穷困僚倒的张生引起了青梅的注意.张生家境贫寒,但他孝顺谦和,品貌端正,行事从不苟且.又聪慧过人,只要有时间便会专心读书.

 

青梅路过他家,见他自己只喝糠粥,却省下钱给父母买猪蹄吃.父亲卧病在床,他抱着父亲小解时尿脏了衣服,他怕父亲看到难过,遮掩污渍,匆匆出去洗干净,再返回去侍候父亲.青梅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对小姐说,小姐如嫁如意郎君,便嫁给张生.

 

小姐也听过张生才名孝名,可他父母有病,家境贫寒,就算她不嫌张生家贫,父母也不会同意.青梅却说,张生这样的人才不会永远穷困,他的穷只是暂时的,那些富家子弟虽然富有,但并非他们的本事得来的,将来财源散尽,甚至没有立椎之地..

 

小姐被青梅的话说动了,可想到父母不会同意,只有摇头.青梅又说:小姐的幸福应该由自己争取,你要认为合适的话,我捎信告诉他,让他托娶.介时,夫人一定会喊小姐商议,只要你签应,事情便成了.

 

两位少女将婚姻大事看得太简单了,但可以想像到,阿喜出生豪门,可以听从青梅的意见,去爱一位穷光蛋,也算是奇女子了.可她贤良的是大户千斤,自然不可以誓死抵抗父母之命.当张生托人求婚,小姐含羞默许,反引得父母大怒,决不同意这桩贫富悬殊的姻缘.阿喜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之下,委屈求全,断了下嫁张生的念头.故事到这时方显青梅的果敢.

小姐无法嫁她,她要将自己嫁与张生.这张生也的确和蒲大师笔下其它男人不尽相同,其它男人一见美人便神魂颠倒,而张生端坐月下读书,青梅为了与他结成连理,放下颜面,主动投怀.这一点上,青梅的大胆和主动和蒲大师笔下其它少女有相似之处.她应该也是敢爱敢恨的女人,为追求幸福,不避男女之嫌,主动出击.可她是婢女之身,没有权力下嫁任何人,别人娶她,要经过主人同意,还要花足够的金银,张生家贫,自然没钱赎她.所以,青梅想到的唯一方法是与张生私奔野合.她对张生哭道:我是良家女子,不是淫荡之人,只因爱慕你的贤德,才想将终身托付给你.

 

张生拒绝了她的好意,一本正经地说:你爱我贤德,便应该明白,贤德君子不会与人苟合,万一,你无法为自己做主,不能嫁我,我们来往过密,对你不公平.

 

青梅说,如果我可以为自己做主,你会娶我吗?张生不是木头,青梅美艳而又勤劳,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点头应诺:只要他有钱可赎青梅自由之身,一定会娶她.张生的话亦安慰青梅之意,他穷得无米下锅,不可能有钱赎回青梅的自由之身.青梅心里清楚,想要追求幸福,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跪在小姐面前哭泣不起,并且说如果不能嫁给张生情愿一死.千斤小姐阿喜表现出了她的善良和宽厚,青梅只不过是她的丫头,她将将所有私房钱都拿出来送给青梅,再转交张生.钱虽然不多,却凑够了赎身费用.

 

后来的故事,虽然很复杂,只用青梅苦尽甘来四个字便可以将故事说清楚了. 看了青梅的故事,感触最深的是青梅眼力非凡,一眼便可以看出张生非池中之物,张生后来的加官进爵,反过来验证了她的慧眼独具.第二,青梅有着中国女性最典型的吃苦耐劳,和超出常人的豪侠气度.

 

应该说,她先爱上张生,知道自己没有嫁人的权力,而想搓合小姐.她将自己的爱埋在心里,而促成他们相爱.当阿喜屈服与父母威逼之下时,她又想到了张生被人奚落和嘲讽的苦恼,又想到张生需要有一个爱他的人帮他照顾父母,让他心无旁碍刻苦读书,只有这样,才有望早日考取功名.

 

其实,她在撮合小姐与张生相爱时,心中已有腹案,身为贴身丫头,自然会随小姐下嫁张家,嫁到张家,她便可以帮张生达理家内事务,好让才华出众的张生早日出人头地.在浮艳的爱情背后凸现出一种无私而又伟大的情感.这才是蒲松龄力求展现出来的思想和深层内涵,

青梅生活在等级制度森严的时代,想跳出驱口行列,比之妓女从良还要难出许多.当代人很难想像,一个婢女的身份究竟低到什么程度,如果打个比喻的话,婢女等同驱口,驱口故名思意,是会说话的牲口.青梅想得到张生的爱比正常人难上千倍.青梅回报给张生的爱更非正常人可以做到的.

她侍候张生的父母尽心尽力,免除了张生的后顾之忧,使之扶摇直上.升官加爵.阿喜在这个故事里虽是青梅的配角,她身上弥漫着一股动人的气息,秀雅善良.知书达理,她对张生萌生爱意,在尊重父母的同时,却立志不嫁他人.这是一位大家闺秀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富贵之家,终有未落之时,她甚至无钱葬父,沦落街头,这时她遇上青梅,青梅成为二品大员的贵夫人,当她看到落魄的小姐时,忙行婢女之礼,命人为阿喜着装,态度强硬,拉着阿喜与丈夫拜堂成亲.虽然阿喜不肯横刀夺爱,而青梅却要主动让贤,因为她清楚小姐心中深爱的人便是她的丈夫.

这时,看官再次发出赞叹之声,人常说娥眉善嫉,青梅乃奇女子也.对于我来说,并不欣赏青梅的让爱,因为我困守爱情不可分割的法理.

可青梅将正室拱手相让的行为的确令人叹服.她将多年辛苦熬出来的成果转给阿喜,甘心为她人作嫁衣,难道她没有嫉妒心吗?

她分割了自己的爱情,也放弃了尊贵的身份,这样的女人就算不是天下无双,也可以用天下少有来形容.青梅无疑是爱张生的,张生呢?他肯定爱这位将他扶助成才的青梅,可男人谁不想有个三妻四妾?他虽然道貌岸然,但在喜欢貌美如花的青梅的同时,也喜欢美貌如仙的阿喜.

当年他曾经为阿喜的才貌心动过.他自然不会反对青梅为他操办婚事.

 

当看官们谈青梅生具慧眼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了其实还有一个人有一双慧眼,阿喜.虽然她掏出所有私房钱义助青梅换取自由时没有想过青梅会报答她,但她对青梅的无私和资助在家道破落危在旦夕之际,显现出美好的一面.青梅没有忘记小姐当年的恩情....

 

异史氏说:"上天生出丽氏佳人来,本是要用来奖赏名士贤人的,但世俗王公大人却留下来赠给纨绔子弟,像青梅能识英雄于尘埃之中,以必死的决心誓嫁张生的人实在太少了,那些矜持庄重衣冠楚楚的人丢弃有德行的人追求富家子弟,他们的见识为什么还在婢女之下呢?"

 

这是蒲大师的感叹,只有心弦为之触动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之声,因为大师终年生活在窘境之中,却没有青梅那样的人赏识他的才华.

呵呵,还才而不遇是一件很矛盾又很痛苦的事情.不过,任何事要从两方面来看.世上应该有青梅这样的女子,既然说这样的女人具有洞悉未来的慧眼,当然也可以看出蒲大师注定在有生之年郁郁穷途了,以此推下去,蒲大师纵然与青梅相遇,青梅也不会多看他一眼.这或许是蒲大师的悲哀.

 

青梅这样的女人在任何时代都属于凤毛麟角,她好像飘忽在尘俗的仙子,影影绰绰只存在平凡人的梦里.

平凡的人没有她的眼力和侠气,在梦里可以感受她的气息,但在生活却没有必要向她学习.

平凡人的人只需要看懂眼前的东西便可以了.务实一些虽然会继续平凡下去,却不会误投中山狼,反误一生.

毕竟我们活在现实中,困在现实狭小的世界里,奇人的存在足够让平凡的人感动感叹的,但平凡的人不可过份超越现实,狂热地追求奇异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