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钟声
要说和别的村子有什么不同,倒是能找出两点:一是我的故乡出过唐代一位著名的诗人白居易。这里过去叫下邽,现在改名叫下吉。我故乡那一片的人大都姓白。我在故乡上学时老师点名从来不叫姓,只叫名。因为同学们就一个姓。我们全村人都姓白,是否和白居易当年在这里居住过有关,倒无人考证过,我的家谱中也无此记载;二是村子里有一座天主教堂,气宇轩昂,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是天主教徒。每天早晚教堂的钟声都会响起,清晰、悠扬,绵长!每一声,都让人在心里默默回应一下,“当——当——当——”。教堂的钟声是我童年最深的记忆。 每逢回家时,在离村子还有五六里路的时候,便能远远地看到村里天主教堂上那高高的十字架,就知道离家不远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便在心底荡漾。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乡是极美的,我也不例外。八百里秦川,自古以来都是天子脚下最美的土地。在这个小村子里,有我快乐的童年。小时侯,我是个野丫头,喜欢爬树,村子里大大小小的树能爬的我几乎爬了个遍。在我的大家庭中,我这一辈里是老大,常带着一群弟妹们疯玩。春天,绿油油麦田里,随风轻舞的油菜花地里都是我们玩耍的地方。直到夕阳西下,地里劳动的人们纷纷赶着牲畜、带着农具回家,村子里有人家的屋顶上已有缕缕轻轻袅袅的炊烟冒出,教堂的钟声悠扬响起时,我们才踏着夕阳归去。 故乡的教堂大约是在82年左右建的。那时觉得它像一座宫殿,有似一座城堡,充满了神秘。通往教堂的是一条碎石子儿铺成的小路。教堂建在村子的中央,是村里的中心。每天早晚,特别是每个礼拜三和礼拜五的晚上,村上的天主教徒们几乎都踏着这条小路去匆匆地赶往那个神秘的地方,对他们而言这一刻是庄严而神圣的。 故乡的教堂我曾进去过几次,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很神秘。教堂里的灯光是迷离的,平日熟悉的村民在这一刻也变得有点陌生了。教堂里有许多的圆形的小石凳,样子有点像日本的榻榻米。做礼拜的人全都跪在上面,神情肃穆,脸上好似有一种神圣的光环。教堂里有神父,我觉得他像欧洲的国王一样。穿着黑色的教服,指挥着教堂里的教民们。还有圣女,那时候听说一旦做了圣女是不能结婚的。圣女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手持蜡烛,还披着长长的头纱,像新娘子一样漂亮。教堂里不时传来诵经、唱诗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美妙。我听不懂在说什么,唱什么,但依然陶醉在那种神圣而美妙的围氛中。 小时候我总想长大后也要当个圣女,也想披那长长的美丽的头纱。玩时常和弟妹们家里扮演教堂里的情景,每次我都要扮圣女,还常把家里的蚊帐偷出来在身上乱装扮一起。 我们班上的许多同学父母都是天主教徒,他们有时也会对我讲起教堂的事,听得我羡慕不已。我有个小伙伴还教了我几首他们做大礼拜时唱的经歌,现在只记得有一首叫《圣母玛利亚我爱你》。 教堂的后面有一块地方,是专门安葬死去的神父的。我见过一次那样盛大的葬礼场面。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教民全部是一身黑衣,跪在教堂的侧面,由神父在念着什么经,神父的左右两侧各有四名圣女围着棺木在洒圣水。教民们一遍遍地诵着经文。似乎是在祈祷他们那位去世的神父早日升上天堂。 我故乡的人不管生前是否信教,在临终时都会请神父来念临终经,还要洒上圣水。伴随着教堂苍凉的钟声走向另一个世界。据说这样在死后就可以升入天堂。教堂钟声,它像是来自天国的召唤,是人与上帝的对话,悠扬的钟声和经文是对苦难的心灵柔软的抚摸,流水一样安慰饱经苦难沧桑的灵魂。 教堂的附近有许多的梧桐树和槐树。春天,当梧桐树和槐树都开花时,整个村子都弥漫着甜甜的香气。我常在这一片嘻戏。把梧桐花摘下来,摘出花儿,用舌头轻舔一下,有些淡淡的香味。用特制的长杆小铲将槐花铲下来,回家后再洗净加点面粉和盐,放在蒸笼里一蒸,就可以吃了。那可是童年时最可口的美味,吃一口,满口留香。在这盈怀的花香中,我一路来,走得很远。直到今天,每逢槐花飘香的季节,我都会摘一些,按照故乡的习惯蒸些来吃。感觉似乎穿行在故乡教堂边的那条小路上,又看到了故乡那一串串挂在绿色枝叶间的槐花,如云似雪,静静地盛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踩着碎石子儿铺成的小路长大,读小学,读初中,每天早晨教堂的钟声伴我入学。直到上初二时我才离开故乡随父母来到油田。油田的生活固然要好些,但我再也听不到村子教堂里那熟悉的钟声了。长大工作后,我也成了一名石油人,但我总是怀念那遥遥的故乡,纯朴的村民和故乡那久远的钟声。那钟声似乎已带有了某种诗性和神性,使我超越琐碎的日常生活,把我的心灵带入澄明清净之境。 我最近一次回故乡是在2000年的秋天。秋日的午后,我看到梧桐树的叶子落满了小村那条石子路,金黄金黄的。我穿着风衣,披着长发踩着满地的落叶,从教堂前缓缓走过。猛然间听到了那久违的钟声,“当——当——当——”。钟声一下一下,从容、有节奏、不缓不急。 [本帖已被蓝色月光6于2007年12月13日9时18分10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