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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厂长爱吃熘腰花
（随笔） 齐凤池 俗话说：吃啥补啥。马厂长最信这个理。马厂长经常说：男人衰老了先从腰子上表现出来。你看那些尿急，尿频，得前列腺的，都是腰子出了毛病。不管他说的有没有科学道理，但马厂长每天中午必吃一盘熘腰花。马厂长都快六十岁了。可精神头却跟小伙子一样旺。他每天早五点就从厂里转，从这个车间到那个车间，走哪唠哪儿，但到了吃饭的时候，保准回去。吃我炒的熘腰花。 马厂长十年前老伴就去世了，有两个儿子又不在身边，他一天三顿下饭馆，就是不去招待所。他一是怕别人说沾便宜，二是招待所的饭菜他吃不上口。因此，马厂长每天中午就到厂门口的玉春小饭馆来吃饭。他最爱吃的炒菜，当然是熘腰花了。这完全符合他吃啥补啥的理论。 一九八三年，山东青年诗人玉春下岗后，来到唐山开了一个小饭馆，玉春是教小学出身，他除了会教书；会写诗，练武术之外；做饭，炒菜一点也不会。小饭馆里的主食只有馒头，挂面汤，烩饼，焖饼；炒菜就是大锅菜，有白菜熬粉，有白菜熬豆腐，总之是一水的离不开大白菜。赶上有吃炒菜的，玉春派人悄悄地到单位叫我，我不在单位，就到家找我。 每次要吃炒菜的人就是马厂长。从那以后，我不仅认识了马厂长，而且对马厂长有了一点了解。对他吃饭也特别照顾。 马厂长是四六年参加革命的八路军，解放后进城到了机电厂当了厂长，他是大老粗，没文化，但跟工人师傅最一心。文革时期干部挨批斗，给每人糊一顶反革命的帽子，别人的帽子又高又大，压得抬不起头来，只有马厂长的帽子最小最轻。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是看管他的人都偷着给他东西吃。平反后，他对工人师傅更加亲热了。他不仅吃住在厂里，有时还到最苦最累的打铁房，跟年轻小伙子比试比试。他始终有一种不服老的劲头。这大概跟他吃腰子有关系吧。 他每次吃我熘的熘腰花，总说：一是我熘的腰子嫩，二是没有骚味，三是刀功好，四是味道鲜美。我说：“马厂长你别夸了再夸我该成特级厨师了。” 其实，熘腰花是最普遍的大陆的菜，可二十年前，应该算是高档菜。二十年前最好的结婚席面上，才能吃到熘腰花。而现在就过火了，不但没有人吃，有的饭店连主料都不预备。一是费事，二是利润不大，三是手艺不精做不了。我认为熘腰花，是一道最能检验一个厨师标准的炒菜。据说，考一级厨师就考这道菜。 一是看刀功。将新鲜的猪腰子从中间劈开，用手掌和刀挤压将腰子里的骚筋片出来。用45度刀法将腰子片成片，但不能切断。然后，再交叉切成网格状，再分刀切成菱形块。加入泡好的淀粉，拌匀，放入六成热的油锅一炸，等腰子变成麦穗形，没有了血丝，捞出，控出油和水份。熘腰花的配料，最后用洋葱头，用别的配料不对味。据马厂长说洋葱头是男性蔬菜，有壮阳的功能。 二是看火候，锅里的油必须热,将洋葱头切成寸块，用葱，姜呛锅后，放入洋葱头，煸炒翻勺，勺里必须着火，加入料酒，醋，酱油，盐，味精，勾淀粉，再加入明油翻俩个点香油出勺。 一道色，味，状，鲜，嫩、香的熘腰花就端到了马厂长的面前。马厂长边吃边说好。 大约马厂长在玉春饭馆吃了一年。累计吃了五百多个腰子。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老伴，搬到老伴家去住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来小饭馆吃我炒的熘腰花了。后来，玉春的生意越做越大，买了几辆汽车，跑长途运输去了。小饭馆从此关闭，我开始正常上班工作。但熘腰花的手艺始终没丢，只是不常练罢了。 马厂长的两个别名 齐凤池 马厂长如果还活着的话，估计得快一百岁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认识他时，他都七十多岁了。如今马厂长是死是活我还真不敢肯定。因为马厂长的身子骨特别硬朗，活到一百岁应该不成问题。 二十多年前，我的一个朋友从山东来到唐山，开了一个小饭馆，他不会炒菜，有吃炒菜的了，他就到我的办公室找我。我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跟他来到饭馆。因为吃炒菜的就是马厂长一个人。 马厂长高高的个头，大脸盘，重眉毛，大嘴叉，挺着个大肚子。我估计他的腰肥得有五尺多。他把裤带系到腰以上，就快到胸脯了。他说话的嗓门特别大，就象炮筒子。他走路时左腿有点拐，听说是让日本鬼子刺刀扎的。 马厂长叫什么名字很少人知道，人们都叫他马大肚子或叫他马拐子。 马厂长爱吃熘腰花喝酒。他说：“人爱吃什么，就说明人身体里需要需要什么”。我记得，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吃啥补啥。他说：“男人应该多吃腰子，腰子是补肾的。男人的腰子好，身板就硬朗。男人衰老了，先从腰子表现出来。你看那些肾虚的、前列腺出毛病的、整天喊腰疼的，就是腰子出了问题”。他说：“男人多吃腰子好，多吃腰子好”。 他说的究竟有没有道理，这还真得问医学专家和营养专家。但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关心的马厂长的两个别名的来历。 马厂长五十岁的时候，老伴就死了。他没儿没女，一个人吃住在厂里的招待所。厂里来了客人他不陪，他说：“有个科长陪着就行了，要我陪着那得多大官呀”。科长们陪着客人在大屋喝酒，他一个人在小屋里自斟自饮。 马厂长是进城干部，论资格，他起码是个省部级干部。就因为他是大老粗，没文化，从进城就当厂长，直到离休。 马厂长离休后，就不吃招待所了，他怕别人说闲话。所以，每天中午就到我朋友的小饭馆里吃饭喝酒。 每天中午十一点，他挺着大肚子准到。他在桌子前一坐，对我朋友说：“来一盘熘腰花，一碗焖饼，一碗鸡蛋汤”。我朋友赶紧到我单位找我。我一听要吃熘腰花的，准是马厂长。 三五分钟我就到了饭馆。马厂长在桌子边坐着抽烟。他见我来了，冲我一笑，然后递给我一根烟说：“整好吃点。”我说：“没问题。” 我把腰子从中间劈开，剔出腰臊，然后把腰子切成花。抓点淀粉，过一下油，等腰子全翻成了麦穗形状，就捞出来。 熘腰花的翘菜，最好是洋葱头。洋葱头本身也是壮阳的，它俩炒在一起对味。把洋葱头放在勺里炒的时候，先放点料酒和醋，然后再放酱油。等洋葱头炒得快熟了，把过好的腰子放入勺内，而后再放盐、味精、勾淀粉、加明油，就出勺了。这道菜特点是：香、味道有点脏器味，外观光滑明亮。 马厂长从兜里掏出自己带的酒，他不用酒杯，嘴对瓶就喝了起来。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我把饼丝用油过一下，等饼丝一摸扎手了，捞出来。然后用不抓淀粉的猪肉丝在勺里煸炒，等肉丝熟了后，放一把绿豆芽菜煸炒，等豆芽菜快熟了，把饼丝放入勺里，盖上勺盖，转动勺子，把饼转起来。三五分钟后，翻勺。再烤那面，同样是转动勺子。一两分钟后，揭来勺盖，用铜筷子把豆芽菜和饼丝拌匀，洒点香油就出勺了。 我在勺里舀上一小勺汤，打一个鸡蛋，洒一点香菜，点一点香油，汤就放好了。等端到马厂长的桌上时，马厂长的酒正好喝完了。 马厂长吃饱喝足了，挺着大肚子，抹一嘴，剔着牙，一拐一拐的走出小饭馆。 一九八三年，厂里搞美化，在厂门口建了一座假山。因为没有石料，就用土堆起了一座假山。马厂长从门口过，越看越象一座坟。他找到新厂长要求推了，可新厂长不同意。马厂长生气了，他到木样车间就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上了马厂长之墓，戳在了假山的上面。新厂长没办法，只好叫人把假山拆了，重新垒起了喷泉池。池子里还放了许多红金鱼。马厂长每天都拐着腿到池子边看看金鱼凫水。 马厂长的腿，是抗日的时候和鬼子拼刺刀，叫鬼子刺刀扎的。他手抡大刀对付四个鬼子，他在劈到第三个鬼子的时候，第四个鬼子的刺刀正扎在他的大腿上。他把第四个鬼子劈死后，刺刀还扎在大腿上。他把刺刀拔下来，鲜血已经灌满了鞋。从此左腿落下了拐的毛病。 这段历史是他在新工人厂史教育课上亲自讲的，二十多年了，我记得非常清楚。 一九八五年，有人给马厂长介绍了一个老伴，听说是一位退休教师。两人一见面挺投缘，就定了婚事。马厂长跟着那位老师到市里老师的家里住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马厂长的面。从此，我朋友的小饭馆也就关板了。 如果马厂长还活着的话，我算计着他真有一百岁了。也许他真的不在世上了，如果他真的不在了，人们也不会忘记他，因为他那一拐一拐挺着大肚子，说话大嗓门，跟工人们特别实在的样子，永远镌刻在了人们的记忆最醒目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