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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表妈,是我很小的时候.记忆中的那年春节,表伯表妈来给奶奶拜年.表伯五短身材,稀眉小眼,一颗牙伸出唇外老远,佝偻着背,一顶进屋也舍不得脱下的棉帽子.以至于我稍大些,看小说<巴黎圣母院>时,每看到有卡席莫多参与的情节时,眼前晃动的总是表伯的影子.而表妈却高大健壮,微黑秀气的脸庞,浓长的睫毛遮着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二根粗黑的辫垂在胸前.表妈很生份,见到人总是浅浅一笑,然后便迅速地低下头.在灶间的母亲和姑不迭声地概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表伯和表妈每年也就正月间来那么一次,表伯的腰象镰刀,一年比一年弯,胸部与下肢几乎成90度了.也许是因为抽烟的缘故吧,那颗爆出唇外的牙,呈亮闪闪的黄.表伯看上去更显苍老与委琐了.而表妈除了两根辫被剪成齐耳的短发外,其它的,几乎没什么变化.在这期间,间或着是乡人们进城带上来一些关于表妈的"绯闻".奶奶是不信的,没亲爹妈的一孤孩子,打小儿的童养媳,那么低眉顺眼的一个人,怎么会呢!说的人多了,由不得奶奶也开始生疑.后来奶奶从某乡人口中得知,表妈的相好,竟是奶奶娘家唯一的未婚的亲侄,我的表叔,表伯的堂弟.奶奶着急忙火地捎信叫表叔到城里来.奶奶和表叔是关着房门说话的.当我不经意间推开门时,看到的是低头沉默不语的表叔和气愤得老泪纵横的奶奶.随后的日子里,表妈和表叔很少来了,只是表伯隔年间来那么一次.表伯一来,奶奶又是怜他,又是气他,斥他,争气些,看紧了自己的女人,莫做现世丢丑的事.而表伯,也总是听凭着奶奶的训斥,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奶奶见他呕不熟,煮不烂,也是无奈,但忍不住,还是不停地叨叨,这个坏女人呀,毁了两家人啊! 乡人们对于传播这种带"色"的消息总是乐此不疲的. 表叔住进了表伯家了,表伯在厨房搭一小铺了. 表伯在外拾破烂了,表妈表叔成双成对下田劳作了. 与邻家女人争吵,邻家女人揭其短,表妈理直气壮,这是老娘本事,一个替我做田,一个帮我挣钱. 表妈儿子赶表叔出门,被表妈打骂,母子反目,几成路人. ....... 奶奶去世后,乡人们来得稀了,关于表妈的信息也少多了.在我上初三的那年春天,绵绵的雨一直下着,阴冷而潮湿.很意外,多年不上门的表妈突然来到我们家.原来表叔遭遇车祸,全身多处骨折,住在医院里.表妈昔日的丰满变成了肥胖,头发与脸色都是那样的暗枯,粗声大嗓的,全没了我记忆中的温婉.家人对她是轻视的,大家的言语行动上总带些讥讽与怠慢.表妈也不是个傻人,她岂会感觉不到,但医院就在我们家隔壁,煲汤,送饭,浆洗什么的,都挺方便.母亲安排住宿时,表姐和姐都说,一个人睡惯了,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母亲也不斥她们的无礼,由着她们的拒绝.表妈的样子很尴尬,讪讪地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如何说,脸黑红黑红的,站在那,不停在绞搓着手.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叉道了动了恻隐之心说,表妈,那你晚上就和我睡吧.因为夏天就要中考了,每天晚上我都假模假式地混到11点左右才睡觉.一上床,表妈就把我那冰冷的双脚抱在怀中,那种肉乎乎的温暖啊,令我晕眩,不禁很快沉沉睡去.表妈呆在我家的那些天,总是找着,抢着做些家务,也不时地从乡下捎些米,油,青菜,腊肉什么的.现在想起来,表妈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表叔,才厚着脸皮,忍着屈辱,撑着住在我们家的.表妈在我们家呆了一个多月,母亲从心里也逐渐接纳了她.以至于后来,表叔出院,表妈回乡时,母亲反倒有点恋恋不舍了. 后来,表妈的儿子当兵,母亲去乡下随了礼,作了客,回家时,和我们说起一档子奇事,表伯那晚喝多了酒,叫他儿子跪在地上,不停地咒骂他,挨枪刺的,挡炮子的,客死他乡的,尸骨不存的......表妈听了寒心,扯儿子起来,儿子就是不愿起来,后来,表伯骂累了,睡下了.任凭大家伙拉劝和他母亲的哭求,他恁是不愿起来,整整跪了一夜. 今年春上,表妈突然来到我们家,蓬头烂衫的,象个疯婆子.原来表妈的儿子清明上表伯的坟,化烧纸钱时,引发山火,三座山头的林子全毁了,现在人被拘在城里的看守所里,听说还要罚巨款呢.表妈慌了章程,颠三倒四的,没头没脑地哭诉着: "我和他有名无实,他是我哥呀,他宁死也不放了我,让我做了一辈子坏女人啊,儿子不是他的种,却非要尽他的孝,奈何桥上的孟婆汤,他一口都没喝,什么都记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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