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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个“卡西莫多” 他站在村边的桥头上,挺着那永远也直不起来的腰杆,又慢慢地招了招手。待汽车启动后,他那不太高的身影,便消失在弥漫的尘埃里。我只觉得喉咙梗塞,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 故土难离,每当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幕,,仿佛就有一股什么力量在撞击心扉。他是我家落难时的乡下近邻,一人鳏居。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哟,长长的腿,脊椎在后背高高地突起成罗锅状,皱巴巴的面孔令人悚然——活脱脱《巴黎圣母院》中的那个“卡西莫多”!我时常在想,他如果不是驼背,身材绝对超过一米八。然而,命运却将他塑成这般模样,以致不论谁看了他心里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是断断不敢看他的,每当他迎面走来,我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也许是生活太寂寞吧,他很喜欢孩子。凡是有人抱着孩子过来时,他总要抱一抱,或者是摸一摸孩子的脸蛋,直到孩子瞪着惊恐的眼睛“哇哇”地哭起来,他才撒手。有几次,他拉住我,想和我搭几句话,都被我又踢又叫地挣脱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能看出他的失望与惆怅。在我跑出安全地带回望他时,总见他踽踽地走进自己低矮的小屋,身影也越发显得矮小。 记得那时,父亲常挨批斗,有时候还被隔离审查。家中饥一顿饱一顿,长年吃不饱的经历是现在孩子所想象不到的。有一天,我终于第一次溜进那间神秘的小屋,把一锅的“面疙瘩”吃了个精光。事后,“驼子”回家竟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的胆子更大了,一见他不在家,就钻进小屋里瓢舀手抓地大吃一通。然而,一连几天的风平浪静,我有些害怕了,再也不敢走近那似乎故意未扣上的柴门。 几天之后,我在一个巷口遇见了他。猝不及防,又无处躲身,我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儿。“你怎么不去了?”“我,我……” “别怕!”说着,他在我的面前蹲下身来。我抬起头,大胆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分明闪着友善的笑容。原来,他并不那么怕人。 后来,我家落实政策回了城。听说我家要搬走,他很是伤感,口中却一叠声地说:“好,好,这回要享福了!”那皱巴巴的脸上挂着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忽然平生第一次觉得他是那么好,那么善良。 (原刊发《蚌埠日报》1986。3。30。) 离开那片生养我的土地,梦里却时常飞回故里,最难割舍的还是那份乡情。最初几年,每逢寒暑假总要去看看儿时的伙伴,自然也要与近邻的“驼背叔”唠唠嗑,那种亲情胜过同龄的伙伴。 参加工作以后,很少再回故里,但每有那里来人,我依然要打探“驼背叔”的近况。“驼背叔”也常因有我惦记他而颇为自得,渐渐地,有关“驼背叔”的消息越来越少了,从最后一次离开故土到前几年重新踏上那片土地,我竟然有十七年没有见过“驼背叔”。儿时的伙伴告诉我:“他走了”。 虽匆匆来去,我仍驻足在“驼背叔”低矮小屋的“遗址”前,沉思良久,我知道,我是在忏悔“我来迟了”,也似乎在等待“驼背叔”突然走到我的面前,与我招呼,脸上露出知足的神情…… ——又及。 2006。8。29。 ※※※※※※ *闲挑灯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