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青春
我恨死海洋了。
公元二零零三年大年初三,我和现任男友海洋以另一个女孩子的出现为基础,以我清脆响亮的一巴掌为形式,宣告正式分手。从此,我的恋爱课程再次告一段落。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见他。假如很不幸,我的瞳孔和他的影象能够再度重叠,那只说明海洋很倒霉,因为我无论如何不会轻饶他,我会继续打人!往死里打!
我最受不了的,是没面子。
***霸道和叛逆***
“榕树下”是一个曾经具有相当影响力的文学网站的名字,也是我家附近一个曾经具有相当规模的网吧的名字,网吧的命运和网站相仿,昨日黄花。
我走进榕树下的时候,恰值黄昏,刚从海洋脸上撤退不久的手掌还有些火辣辣地。许是因为生意不好的缘故,老板很节省地只开了吧台边的灯,屋里幽暗而安静,黑压压的一片电脑只亮了七八台,屏幕幽暗的光线映照下,男男女女的脸色都显得阴沉着,泛出蓝惨惨的光泽。
我径直走到最后一排背对大门的位置边坐下,开机,上QQ,开论坛,放音乐。 当王菲的《流年》悠悠在整间屋子中响起时,我背后和身边分别有人入坐,酒气马上包抄过来。好在我并不反感,此时此刻,越离经叛道的东西越能得到我的认同。
旁边的男人忙活了一阵,将头凑过来:“帮帮忙吧小妹,我为什么登陆不上联众?”
我认为我完全有资格对这种落伍的套瓷方法嗤之以鼻,所以我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这种状态下,与其说我生气倒毋宁说我厌烦。当另几个无聊的问题也被我统统如法炮制之后,他终于讪讪然给自己的嘴巴放了假。
《流年》不轻不重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溜达了一会儿,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来,不由分说从我掌中取过鼠标,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对我的QQ做了一系列操作——我甚至都没看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这个人完全是一副主人的姿态,以至于在他走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将他和他的行为当作网吧管理员对系统的调整来解释,虽然我很不解他对我QQ的侵犯。
暮色渐渐四合。我不辞劳苦地在论坛间来回跳跃,几乎所有论坛上都冷清清的,自从流行换斑竹之后,每换一次,熟悉的名字便少一批,好处大约是直接导致了我们这批灌水分子做鸟兽散。我懒散地窝在椅子中间发呆,QQ上亮着的头像没有一个是我想说话的,当然,或者别人更不爱搭理我,如今上网来,仿佛只剩下音乐可听了。
这种略带点优势感的自怨自艾被一串急促的QQ声打断,我打开,是来自一个叫关心的“熊猫”头:“你电话多少?”
我快速搜索自己的记忆库,好象没有一个熟到可以交换电话号码的网友叫做关心的。我本能地问:“你谁?”
“快点给我!有事。”
我懵了,难道是某个改了名的熟人?万一真有什么急事那?千万不要耽误了才好。
我赶忙诚惶诚恐地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呈了上去,片刻后,清脆急促的铃音果然便发起威来,划破了一屋子的静谧,出手机看时却是一个极陌生的号码,我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我问:“喂?谁呀?”
“我。”一个简短而颇令人费解的回答。
我恼火起来:“你谁呀到底?再这么玩我可不奉陪了!”其实在心底里,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不好说出口的希望,希望是海洋在用这种方式逗我原谅他,当然,我同时也很理智地认识到,这不大可能。
“嘿嘿哈哈……”一阵刻意压抑的笑声传来,仿佛来自听筒,又仿佛就在身后,我条件反射地扭头——上帝!真的有个男人,他就坐在跟我背靠背的机器前,正在侧过头来斜睨着我笑。是他动了我的QQ,然后要了我的电话号码,最后打通电话来戏弄我,他的网名叫关心!我用最快的瞬间想明白了这一连串的事。
那么,不是海洋。
我莫名地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啪”地合上电话,转过头来把鼠标点在关心笨拙的熊猫头上准备删除,四周突然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停电了。周围一片拉开椅子站走动的声音,接着吧台那边亮起了一盏昏黄的应急灯,男男女女们陆续结帐离开。
我懵懂而难过地坐着,直到人全部走完才懒懒站起来。老板说有人帮我把帐结过了。我笑笑,心里怪怪的不舒服起来,那个男人,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走出榕树下,冷肃的风连绵不断卷过来,我深呼吸一次,急急往家的方向奔去。虽然今天是我失恋的日子,而且是很没面子的失恋,但我得回家。
***女朋友的男朋友***
那天晚上我躺下得很早,却睡得略有些晚,原因是那个关心居然又打过电话来了,我听电话的时候,心情已被家的温暖融化了许多,尽管如此,还是多少带着些没好气。他解释说因为我对他朋友的态度太拽,所以才故意逗我乐子。我其实并不在乎,当然也不会向他解释我的心情。
他说话的时候有种很慵懒很无所谓的感觉,我感到自己有些喜欢。
胡天海地一通之后,他很严肃地告诉我叫关欣,欣赏的欣。虽然我很不相信他说的是真名字,挂掉电话之后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将“关欣”二字输入储存。
但是关欣却再没了消息。当然,我不在意,连一夜情都已泛滥的现代,一夜聊又算得什么希奇?
春节其实很无聊,除了串门就是聚会,亲朋故旧仿佛都一下子都苏醒过来,每天大鱼大肉酒海歌山,快乐得几近乏味。初四傍晚,电话铃发疯似的将我从网上拉下来,猪妮儿的声音欢跃而急促:“出来出来,今天晚上我同学生日,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去。你同学我又不认识,我去多煞风景!”这是真心话。
“不能让你去我绝对不会叫你的,我这个同学是男的,刚从外地毕业回来没多久,朋友少。我帮他请的朋友,都是咱们经常在一起玩的。”猪妮儿的语气多少有些不自然。
我立即明白过来,死党的男朋友浮出水面,当然要去!忙不迭答应,约好时间地点立马出门。
远远便看到猪妮儿盛装等在饭店门口,身边站着一名穿玫瑰紫色羽绒夹克的男子,头发用摩丝搞成流行的凌乱状,架一副淡茶色眼镜。两人没有很亲密地紧靠,而是并排保持了一种很微妙的距离。似乎有交谈,却并不热烈,很难想象如她般活泼的女生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刻。虽然这种安静只持续到我走进她的视界为止。
她雀跃着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亲爱的你来了!来来,我给你们介绍。”她拉住我走近男子,“这是我最好的死党时光,我叫姐的。这位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李野。”我注意到,介绍李野的时候,她的眼神并没有直视他,而是漫无目的地涣散着。
我和李野握手。李野说:“我也得叫姐吧?”我笑着不置可否,突然觉得自己沧桑了许多,老气横秋的感觉在心底左冲右撞,有点自伤。猪妮儿低头算了算:“你们一样大的,你看着叫把。”于是李野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叫,只是看我的眼光明亮而神采丰然。
我跟在他们后边进了饭店,上台阶的时候,我发现李野的身材不算高大。席间我和李野交换了电话号码。这完全是一种程式化举动,我实在想不出我和李野有什么可联络的。
意外的是,李野次日也就是初五下午便打了电话过来。依然是很程序化地寒暄,代表猪妮儿约我一起去逍遥观登山,猪妮儿抢过电话来说别忘记带上海洋,我说带不来了,他被别人带走了。猪妮儿说真的?那好让他去,本来我就瞧他不怎么顺眼。你先来把,我改天给你介绍一个好的。
但我终究觉得自己一个人加在他们中间不大合适,虽然我感觉到他们之间并不简单,我还是拉上了小我五岁的弟弟一起。
天气很好,阳光万里普照,加上山路崎岖,我们只一会儿便热汗淋漓起来。李野和小弟都穿得很单薄,我和猪妮儿还罩得厚厚实实,跟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看看还远在山巅的道观,我们索性在路边坐下来。
“一直也不得空问,你和李野是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我一面试探着,一面却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试探。
“就是初中临毕业那会儿。”猪妮儿有些难言之隐的样子,“这么久都不怎么联系了,说是还在谈,我们俩的感觉似乎都有点不对路。”
我沉默了,我自己的心情也不好,实在不知怎么开导帮助她,两个人一起陷入沉思,良久猪妮儿说:“我申请脱产学习,过了灯节大概就走。这个春节准备痛快玩玩,没事就多陪陪我。”我点点头。小弟远远地冲我们喊:“喂!你们俩,快点!”
晚上下山的时候,我不小心被石头绊得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李野虽然及时拉住了我,我的手背上却终于被荆棘划破了长长的一道血槽。
李野的第二次电话在我临睡的时候打过来,问我累不累,伤口感染没有,似乎还是很程式化,我一一答着,感觉略有些异样。
***烟花***
我遵守我的诺言,几乎天天找猪妮儿出去玩,我自己清楚,其实不全是为了遵守诺言。李野也是。猪妮儿仿佛一天比一天快乐起来,我和李野也很快乐,而我们什么都不曾说过,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们自己。
我甚至不想考虑太多,不知道这是什么状态。但我知道这种状态让我很觉得好玩又恐怖。
情人节在农历元宵节前一天,也是李野和我单独行动的第一天。
李野是前一晚邀我晨练的。跑完步,我们漫无目地顺河沿溜达。街上新年的气息还没有散尽,各色花灯都早早地悬在了树梢门头,企业单位用来宣传的灯山花车也已整扎停放齐备,有一部分甚至开始试灯了,人潮明显拥挤起来。我们走到一家全天开放的电影广场门口,很自然便走了进去,没有邀请也没有拒绝,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后来我回忆李野的时候,只有这个时刻是让我心旷神怡的。
猪妮儿的电话响起时,我和李野正顺其自然地坐才情侣座中,李野的手顺其自然地放在我腰肢上,而我正顺其自然地依偎在李野怀中——不过我们什么都没做,好象很久以前的初恋似的,分明是一种天真纯洁的感觉,这种味道让我恍惚又回到了那些纯真的年代里。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喂?啊!是,我现在电影院里,跟谁?你不认识……”我瞟了李野一眼,撒谎。“好好,我忘不了的,下午4点钟,体育场见,哎,好好,再见。”
挂了电话,我和李野互相挤挤眼,同时开怀大笑。后来分手的时侯李野问过我当时的感受,我认真的想了,然后回答他说:“象小时侯偷了妈妈刚炸的年糕而没有被发现一样,没有恶意的快感。”我不承认这是文过饰非,确实是有些负疚,但我始终认为,感觉跟行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在我们开怀大笑的同时,李野的手机也爆豆般响起来,我凑上头去看,果然跟我猜的一样,是猪妮儿。李野沉吟了一下,既不接,也不挂,径直将手机塞进坐垫底下,那铃声便微弱得几乎听不到了。我只微觉惊诧地看了看他,瞬间即释然,李野多半是不想撒谎太多,倒不如权当没有听到的好。
我们就这样很纯洁地坐到下午3点多的辰光,方才整理了头发,披上衣服走出电影广场,天色有点阴沉沉的,李野提议去吃饭,然后去体育场找猪妮儿,我提醒他:“电话呢?你又没有接她电话,虽然是早说好的,好歹给她回一个,才不至于她有什么疑心吧。”李野拍了一下头,如梦初醒:“你不说我倒忘记了。”于是我们一边找饭店,李野一边给猪妮儿拨电话。
“喂?小猪儿?对对,我看见了,对不起啊,刚才好多朋友在一起喝酒,闹的声音太大了,没听到你的电话。我知道,记得呢。好的,一会儿见!”李野说着挂了电话。
吃过饭,我坚持要分手,李野认为没这个必要,可以告诉猪妮儿说是在体育场门口遇到我的,我再三想了想,决定还是各走各的,李野只得依言与我分道扬镳。再见面相处时,形容上多少有了些须不同,幸好猪妮儿是个粗心的,凡事不肯多思多想,玩了半个晚上,倒也相安无事。
次日是正月十五灯节,市政府要在体育场燃放大型烟花,一大早人潮已拥挤得要死,猪妮儿决定晚饭后早点出来找个好位置,我是无可无不可的,随她安排了。
晚饭后街上依然摩肩接踵,我们三人随着人流在灯火辉煌下慢慢往体育场方向挪,还未到近前,一捧烟花已随着隐隐传来的巨响撒向天空,千万道银白的弧线在深蓝色的天幕下扩伸、延展。人群有几秒钟的静止,继而爆发出一阵轰然的声浪,叫好者有,感叹者有,呼儿唤女者也有。紧接着,橘红、玫紫、亮绿、粉蓝、菊花、牡丹、兰花、满天星等各色各式的烟火接二连三纷纷升空,整列人潮随之快速向前推动,接着便有或稚或娇的哭叫声从四面八方不时响起,转瞬即被喧闹的人潮淹没。
我们原本是猪妮儿在中间的,听见有人哭叫,李野不假思索地回头分开我和猪妮儿拉着的手,加在我们中间:“这块儿太挤了,我来拉着,咱们千万别走散了。”猪妮儿略有些惊异,随着人流挤来挤去,也顾不得思索了,我们两个随着李野冲开的路没命地往前,早已没了方向。
好容易挤到离烟花现场很近的一户人家前,站在门口小小的石子堆上仰头望去,烟花就在我们头上盛开来,一溜溜的火线往下落时,仿佛兜头罩下来,惊恐紧接着释然的心情不停轮回,刹那间,我被一种残酷而光芒的。
※※※※※※
雪山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