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

在这个夏天，每天清晨五点钟的时候，我总会准时无误地醒来。不论夜里睡多晚，生物钟竟然踩准了点。

早晨是一天的开始。但夏天燥热的夜，总让人们很晚才能进入梦乡。五点钟，对于这个生活节奏不是太快的北方山城来说，还应该沉浸在夜的尾巴里。只有起早赶早市的商贩，赶火车的旅行者，或是有毅力的晨练者们，成为了一些风景，散落在了钢筋水泥指缝的角角落落。

既然床上躺不住，而离上班的时间又尚早，那就不如听从朋友的劝告，也去赶赶晨练时髦的潮流，到户外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路灯，散发着爱理不理人的疲倦暗淡的光。街两旁店铺的门，都还严严实实地被铝合金的卷闸所覆盖。

这一带，原是一片几十里长的城市边缘地带，黄土丘陵上，曾散乱着许多无名的乱坟岗和不成林的野藤灌木，由于近些年兴起的城市经济开发，竟在短短的几年间，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地带。地产商的商品楼一栋接一栋地拔地而起，人们便也就将一张张花花绿绿的人民币，赶潮流般地贴了上去。人，便在这个古称“野渡”的地方，逐渐地密集起来。有了人的河流，便有了商家期待的契机。于是，充满了各种寓意的匾牌，比着风姿，一个挨一个，挤挤密密地张挂了起来。

也许是民以食为天的缘由，在这一带被开发的土地上，除了住宅楼和一些机关办事处，地上矗起最多的便就是那些酒楼和饭馆了。北方的咸，南方的甜，西北的辣，东北的烧烤，甚或煎、炸、溜、炒、蒸、煮色味俱全的所谓满汉全席，都在门前的广告牌上，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而刺激着过往行人的胃口。这让人想到，人活着除了干事情，最大的快乐也许就是吃了。然而，平日除了那些经济实惠的小饭馆外，那些被现代材料装修的金碧辉煌，服务又十分周到的大酒家，一般的市民是不敢问津的。在胃里馋虫涌动的时候，首先的摸摸自己口袋里的少的可怜的银子。于是，口中敏感的味蕾，便不得不变的涩苦和萎缩。倒是那些显派的达官贵人们，车水马龙地在这些地方涌进涌出。

政府的放心早餐供应，是在今年的春夏之交开始的。据说是为了解决一部分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也为关爱市民健康树立政府形象。几年前，我到北京游览吃早餐的时候，好象看到过许多类似这样的流动餐车，而今年再到北京却已很少看到。北方的夏天，总是会发生许多我们所不能预测的事。干旱、暖流、连阴天、还有可能的洪峰或及其一些什么。

与往年比，今年山城夏日的高温早早来临，天气预报上橙色的色块，鲜艳地涂在上面。但山城的晨夏，更象一个温柔多情的情人。

一阵很专业的晋剧清唱的声音，隔着马路从对面的小胡同里悠扬地传来，我便不由地驻足观望。连续几天都这样，于是便有了印象。

寻着声音，看到的是个五十出头的北方大汉，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沟沟坎坎、纵横交错的皱纹，洗的发白的灰色衬衣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在这个小商小贩们不知何时自发形成的早市上，正摆弄着他的水果摊。听人说，他早些年在市晋剧团工作，戏唱的不错，因为单位不景气而辞职，就在这儿摆起了水果摊。水果摊左边直通的方向拐一个弯，是这个区域公轿车的总站。而右手方向，却是近年盖起的一大片居民住宅楼，在那儿不确切的某栋楼的单元里，好象有他的家。只是妻子几年前因病已亡故，唯一的儿子又在北京读着大学。家对于他来说更象一个旅店。尤其在夏天的时候，一张军用帆布四下一围，只留一个口在前面敞开。白天的时候，是遮风避雨的摊档，晚上别人收摊回家，他就放下正面的那扇帆布，将折叠床上摆放的各色水果，收回到纸箱里，俨然这儿就成了他临时的家。而他似乎却很快乐，在生意不太忙的时候，总时不时地吼上几嗓子，引得路边行走的人不由地驻足观望。而他依然悠然自得地唱着，就象昔日在舞台上的表演。

在他水果摊的旁边，有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每天在这个时候，会麻利地支起一个买馄沌的早点摊。我注意到，在她支摊的时候，汉子会从他的摊子上走过来，俩人并不说话，只是相对着一笑，汉子便会很勤快地搭手帮忙。女人的馄炖精制乖巧，是赶早就包好的，只等着有食客到来的时候，就下入热气腾腾的锅里去煮。现在锅未开，女人便手拿着勺子静静地注视着摆弄水果的汉子。

我突然发现，买馄炖的女人其实长的很美。修长的身材，一身合体的淡蓝的碎花衣裤，使她显得恬静和温馨。她不象别的摊主，总对着过往的行人直着嗓子大声地喊叫，只是有客人到来的时候，她会用眼睛露出亲切的笑容。偶尔，也用这种笑容望望隔壁的汉子。而汉子在这段时间是不大声唱他的晋剧梆子的。因为有女人在，他不觉唱起的时候，也是用很轻的鼻音在哼。

夏天的早晨，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清爽的风里有微微的香甜。女人在摊位边，摆了很干净的两张桌子，每天我便坐在这儿，守着桌子的一角，要一碗热腾腾的馄沌。这时，他俩说的话语就会顺风惯进耳朵。

女人：你儿子放暑假回来了吧？你又该紧接着攒下学期的学费了吧？

男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打电话说暑假不回来了，要留在北京一边考研一边打工。你家男人的病可有些好转？

女人：医生说高位截瘫这种病很难根治，但我每天都在托人打听这方面的专家。过完热天，天凉一些的时候，我就带他到上海的一家专科医院再试一次。没什么，过去他井下挣钱养活我们母子俩，现在他出事了，我也可以养活他，挣钱给他治病，我还要供女儿上大学。

男人：这才叫志气！辛苦，就有活路。咱自己给自己活出个样子来瞧。别象那些一遇事的人，动不动就找政府，要救济，吃低保。有腿有胳膊还能饿死？

女人笑着点点头，又一次把温柔的笑挂在了脸上。男人便在招呼着生意的当儿，又轻哼起了他的晋剧梆子。

夏天是多彩的季节，他们在用自己朴实善良的心，装点着这夏日温情的早晨。

我不觉地在心里多了一份祝福，悄悄地送与他们。我希望在这个夏天过去秋天来临的时候，他们就像农民厚寄于土地的希望，能有一份意外的惊喜。

我让自己的脚步，停在了一位从河南省来山城卖菜的小伙子的摊位前，每天买菜好象并不是我太重要的事，最近心中牵挂的却是另外的一番心事。

这时，就听菜摊旁的钉鞋匠老李头，一边摆开摊子摆弄着他那些干活用的东西，一边侧着头瞧着小伙子的脸，慢不经心地在问：“你媳妇今天没来吗？”

就见小伙子被太阳晒的黑红的脸上，竟然飞起了一朵羞涩却是难以掩饰幸福的红晕：“这两天她已进入了预产期。而她却放心不下我，不愿回老家去坐月子，我母亲昨天已来照顾她。”

老李头听后一边点头，一边又用长者极慎重的口气慢悠悠地说：“你租住的地下室潮湿，产妇容易生病，婴儿也容易长湿疹，要想些办法才好。”

河南小伙子没有说话，只是感激地点点头。而我在随着老李的话音转移注意力的时候，竟突然间不经意地看到了他的一双手。那可还是一双正常人的手吗？一条条的血口子呲裂着，如崩裂的岩缝，似在冒着丝丝的疼痛和艰辛。而老李头却像无事人一样，摆好摊子后就干起了昨日收住的活计。

看看时间已不早，我便返身走向了那条南来北往有公交站的大马路。仿佛只是一瞬间，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车，人，竟打破了刚才的寂静而形成了一条涌动的河流。每个人都神色庄重且脚步匆匆，都在为生活而打理着自己一天的行踪。

我在川流不息的人流里，隔着马路向南边一个距此500米的网球场望去，只见许多豪华型的小轿车正停在了网球场的外边。那些穿着名牌运动装，手握着精致网球拍在那儿跳跃着的，是这个山城里的一些精英人物。其中不乏一些头脑人物。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健身运动后是否也会像我一样，有兴致来这夏日的早市上转上一圈，那这个夏季也许会更加地充满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