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国人（2）

浙江/叶依青

   “我是中国人”。面对着缅甸山兵的质询，我大声的道。

      “I am Chinese"。我的大声并没有吓住缅甸山兵，所以面对他们脸上呈现的茫然，我用英语又一次大声的道。我相信这一次他们听懂了，因为从他们的脸上，呈现出了敬畏。为这个我的祖国的名字，为我这个大胆的中国人。

    久住南陲边城，与缅甸不过是咫尺之遥，我经常开玩笑说，在这个地方，只要一不小心，你就可能踏上了异国的领土。这不是笑话，因为中缅两国的长久友好关系，两国边民同祖同宗，素有胞波（兄弟）之称。所以在漫长的国境线上，除少数地点设置了关卡后，大多数地方，国界线基本上都是模糊的，在边城村寨，说不定一位坐在田埂上看书的少年，脚伸处是缅甸，而屁股却坐在中国的国土。两国边民往来的自由由此可见一斑。

   作为一个边贸商人，对于缅甸的接触自然也不算少，所以对于缅甸的民俗习惯与生活方式，可谓是了如指掌。缅甸过去曾是英国的殖民地，所以缅甸语与英语同为缅甸的官方语言，相当的流行。由于缅甸有许多华人华侨，加之近些年中国国力强大，所以，华语可以说是除了英语与缅甸语后的第三大语种。缅甸商人来瑞丽贸易，一般是先用缅语，如果中国商家不懂，他马上会转换为英语，如果再不懂，他才会用华语。从这个语言的顺序也可以看出，华语的地位大大提高，当然，这只存在于缅甸华侨与缅甸商家身上，普通的缅甸人，是很少会听得懂中国的普通话的，就如我此刻面对的山兵。

   山兵们荷枪实弹，着实让我心惊，毕竟身在异乡的土地，我没有理由因为我是中国人而让他们听我的命令。可面对着脚边两个跪在地上栗栗而颤的中国人，我别无选择。虽然我心中对他们是卑夷的，可无论从那个方面我都看的出来，他们是中国人，因为他们没有缅甸人那样的黑皮肤与深陷的眼窝。

   说他们是跪着的还是客气的，实际上他们接近于瘫软。他们一个头上冷汗如雨，一个已尿了裤子，黄色的液体滴滴答答的从裤档里流了出来，发出一股腥臭的味着，浸透了脚下的红土。他们的手边，是三四圈电线，这就是他们受到山兵追剿的原因所在吧，看的出，这些物品出自于不远处的赌场工地。因为此刻，工地上的很多少人已投过来眼光。他们也是中国人，可面对山兵们的凶神恶煞，他们更多的是眼中透出的冷漠与麻木，更有一种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让我心底不由的一阵阵的透凉。

   我没有后悔，因为我既然选择了我就不会后悔，那怕是面对无理可讲的山兵。山兵不等同于政府军，实际上说好听点是地方武装，说难听点就是占山为王的武装军阀，与他们说理，要比与缅甸国防军说理不知要难上多少倍。因为他们较少受到道义与法律的约束。我的地盘我作主吧，关于他们种种恐怖的传闻，虽说我没有亲身经历，但在边城日久，自然也不少闻之。

   遇上这种事儿，还得从我与这个工地做生意说起。这个工地是缅甸的一个地方军阀的地盘，相当的偏僻，本来是一片蛮荒之地，与中间的边境村寨只有一条小河沟相隔，但两地的区别是相当大的，中国这边，阡陌纵横，村寨中房屋密密麻麻，而缅甸一方呢，田园零落，除了几片甘蔗林，几近无人烟。由于相对的偏僻，中缅双方都没有在此设防，也可以说无人管理的真空地带。近些年中国警方打击边境赌场的攻势日趋凌利，所以在繁华地段的赌场都因中方的关闭边境通道，断水断电的打击下，日趋式微，生意难以为继。但赌业的暴利，让缅方不愿意轻易放松，所以就将赌场移至偏僻之所以逃避打击。这个赌场工地，也可以说是中国加大打击境外赌博后的一个产物。

   这个工地，是由我一位生意上的长期客户承包的，自然而然的，材料也就由我负责供送。这一天，也可以说是赌场差不多接近完工的时候吧。我送了几圈电线后跨上摩托准备回家。摩托刚越过代表国境线的河上小石桥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声。枪声凄利，震魂慑魄，虽说我久在边境，见惯了枪枝，但真正如此与枪声零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不由的让我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已得罪了那方神圣，一个急刹，摩托稳稳的停在了桥中央还是缅方的一侧。

   回头一望，汗不由的从我额头流下，只见一群缅甸山兵，正从工地上的房子中、操场上，急速的向桥边拥来，荷枪实弹，仿佛大战将临，而一个身体魅梧的山兵，双手举枪，枪口朝天，明显的，刚才这两枪，就出自他手。也许是他也看到了我的惊愕吧，所以他用缅语向我说着什么，从挥手的姿势来看，是让我走。看样子不关我事，我的心也稍放下了一些，所以也有时间看到了两个中国人，就是现在在我身边的两个人，在桥下吓的瘫在地上。

   说句实话，对于这两个人，我不认识，虽然我天天来工地送货，但数百号民工，我岂能分得出来。眼看着山兵已将他们围在其中，有几个还用穿着皮鞋的脚踢，更有外围的几个，准备用枪托打。两个民工，似乎已失去了魂魄，除了在地上哀号，连分辩的勇气也没有了。山兵们脸上有着哂笑，那种寻觅到了猎物的哂笑，哂笑中带着鄙视与得意，这不禁让我的血往上涌。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英雄，但我知道，他们都是中国人，我不能容忍，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不能看着同胞任人这样的侮辱，所以我停好了车，我向着他们急速的跑去，我只能说，当时我的思维已控制不了我。

  这时候，我不得不感谢我80多公斤的体重，这在东北算不了啥，但在个儿偏少的南方，我这种体型还是占了不少便宜的。反正，在我的几下推搡下，竟生生的让我推出了一个圈儿。也因为我的忽如其来，让他们震愕，从尔赢得了对话的时间。

  “我知道你是中国人，可中国人就可以随意的偷东西吗？”。有一个山兵，用纯正的普通话对我说道，看样子，这山兵之中，还真有会说中国话的。“偷东西？”。其实我何尝不懂，只是我的脑筋需要运转与反应的时间，所以我反问了一句。“他们偷了工地上的电线，难道我们不该抓他们吗？这里只有小偷，没有中国人”。也许那个山兵认识我这个经常来送材料的小老板吧，话虽然不中听，但对我却是毫无恶意。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是最有发言权的。因为施工方的老板是我的朋友，而你们的老板，我也认识。他们真的不是偷东西，他们只是拿回他们所需要的东西罢了”。我定了定神，才编出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他们不是偷东西，那这个是什么？”。那个山兵指着地上的电线道。难得他有如此的耐心，因为我说我跟他们老板是朋友，而他们的老板，也就是军阀，他们所谓的司令，所以他们的口气，相对的和缓。

  “让他们自已说好吗？给他们一个机会”。我指了指他们道，此刻我已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偷东西了，这个问题，在我回首的瞬间，我心中就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所以我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这两个还在缩成一团的民工。“大胆的说，是什么老板欠你们的工钱？”。我实际上还是放心不下，所以提示道。山兵似乎听从了我的话，因为他点了点头，这微微的点头，让两个民工终于有了胆子说话。

  “我们在此干了半年了，老板一直没有给我们工钱，我们想回家，可没有路费，所以。。。。”。一个年老一点的民工，也许见场面和缓多了，加之我的提示，终于将话还算说的顺溜。“大哥，这下明白了吧。他们两个人做的是不对，可也是没有办法呀。这样吧，人我带走，电线留下，有什么事回头我再跟你们老板解释好吗？”。我掏出我的“99红河”，团团的丢了这群山兵每人一根。也许是烟是个好东西吧，一下子他们的神色都少了许多威严。12元一包的“99红河”，说句实话，他们又有几个人抽得起呢？可这边城名烟，又有几个人不认识呢？

   “老板，你真的认识我们老板？”。那个会汉话的山兵嘴上叨着我的烟，说话自然显的恭敬。“杨司令呀，我当然认识呀，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杨司令点头，我敢送货过来吗？兄弟，你说对不？”。我故意不说杨老板而说是杨司令，无疑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实际上，我与这姓杨的根本就不认识，只是因为材料的选择问题见过两次面罢了，此时，我还能顾忌那么多吗？

   “陆师傅，你过来一下”。我终于看清了工地上我一个认识的人，那是水电监工陆师傅，所以我就叫了起来。“过来，有事找你呢？”。我见他迟疑，又一次叫道。也许是不想让这个场景僵持下去吧，那个山兵向陆师傅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这是你手下的工人吗？”。我指着那两人对陆师傅道。陆师傅点了点头，示意是，但却不开口，可这对于我来说，早已足够。“这是他们工程队里的事情，兄弟们何必管呢？呵呵，这样吧，陆师傅为证，我给弟兄们留个名片，有什么事情，找我成不？日后弟兄们要是来中国地玩儿呀，打个电话给我，我一定会接弟兄们好好玩玩，如何？”。群人还在迟疑，良久，那个会汉话的山兵开口道：“既然叶老板如此说了，咱弟兄们本也不好说啥？这样吧，我向你叶大哥保证，我们不亏待他们就是，至于放人的事吗。。。。。。”。

   “弟兄们是不想给我面子喽？那我就只好找杨司令了”。我作凝重状，以示我的不满，并拿出了手机，作势欲拨号，口中还含叨着：“不就是两个人吗？还要我与杨司令说。。。。”。也许是那个会汉语的山兵见到了我的恼怒吧，竟伸手拦住了我欲拨号的手。“大哥，我们商量一下好吗？”。我见目的已达到，缓缓的点了点头。

   “人，你可以领走，但回头你可要跟杨司令说一声哟，要不然，杨司令责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说是商量，其实不过是过去与那个开枪的小头目说了几句而已。“这种小事，管它那么多干啥。你们不说，杨司令是不会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你就推给我吧，就说叶老板领走了人成不？”。我故作大气，实际上心底虚得很。幸好他们没有发觉。

   我恼怒的瞪了陆师傅一眼，为他的懦弱，但我此刻不能说，也不能停留，所以我很快的牵起了两个民工的手，直到将他们送过了桥头。他们千恩万谢，但我心不为之所动，我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走吧，以后别干傻事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国土“。

   如果事情到此完了，也许我该停笔了，可实际上事情并没有完，因为我还有一份感动，来自于那个会说汉语的山兵。就在我返回到缅方准备推车回国时，那个山兵来到了我的身边。“大哥，一路走好”。他的脸上漾溢着笑意，让我心为之一暖。

  “其实，我也是中国人”。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也许很淡，可它说明了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看他今天的表现，确实不失为一个中国人为另一个中国人所做的，也许，他对小头目的商量，也许，他留给我的说话空间，他都做了他所应该做的，当然，这只是猜想，可他能告诉我他是中国人，并为之自豪的神色，我相信，他做的一定是对得起中国人的事情。

   越过一条线并不难，所以我很快的越过了这条线。可就是这条线，又是两重天，这边是陌生的冷漠的，而这边呢，却是踏实的，温暖的。也许，从没出过国境的朋友们不会感受到这份心情，如果你经历过，你就会有不同的感想了，会如我这般心情，温暖而踏实。

    阳光很美，村寨很美，还有那田园与果林，都是那么的美。回头，那个会汉语的缅兵还站在白线之外，痴痴的望着，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他在看着中国的山，中国的水，中国的田园吧，因为他也是中国人，所以我相信，他同样的也会有着一颗中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