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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书缘(七):我一直是一个“外道”
肖伊绯作于2006年4月26日黄昏 “我一直是一个外道”——这个题目来自一个朋友的短讯。那是一个昏然欲睡的深夜(23:54),其实离今天(2006年4月24日)并不远,但这条短讯说出了某种令人颤悸的事实。这颤悸之悦,在夜幕的微光中混杂,飘萦在我的梦呓之中。事实上,收到这条短讯之后不久,我就枕着这一丝颤悸之悦沉入一片睡眠的黯寂之中。这颤悸之悦之中,说“全然无惧”倒不全然是一句空话,“外道”在“道外”的行进之艰涩如何揣度?其实,“外道”们之间的对话也并非是一定可能的。 昨夜,我与她又工作至深夜。这是两个“外道”在一起正式开始某种“道外之道”的营构的第三个夜晚。初拟的硕士论文题纲《神圣与世俗,区分与融合》打开了“道外”的端口,我开始为她在这条“外道”之上的行进增添某种看似清晰的图景。依稀记得,与她的第一次会面并非因为目前这些“道外”的工作,倒更像是两个暂时理不清行进路径的“外道”的偶然碰面,这种碰面本身开启了彼此的思维路向,“能否”行走其上倒是其次,“可能”行走其上的期待本身才让人充满欣悦。那一次会面在必胜客春熙路店,她经历完工作、创业、投资种种看似正常的生活路径之后,进入一种称之为“研究生”的生活方式。研究什么?怎样研究?研究是一种兴趣使然还是欲望所在?研究之道是行走还是旁观?——这一系列的问题在那次碰面中,我们多次提及。因为学科设置的原因,她可能会选择文艺学研究,而兴趣却在考古学。根子里就不钟意的西方文论让她不知所云,不愿涉足;浩如烟海的古代文献却应有路向,让兴趣所在扎根开叶。披萨没有吃完,咖啡也凉在了杯子里,一场没有完成的交谈兴许注定在未来某个时刻重归。 那次碰面末了,我将《在高卢的秋天穿行》送赠。她翻了翻,直言不知所云。我笑了笑,坦言法国的旅途已然结束。第二次碰面几乎相隔了整整一年。碰面之前,她发来短讯,说需要隋唐时期造像艺术史写作方面的帮助。不禁一惊,她第一次碰面时聊及的秦汉史兴趣竟然突然转向,转入我第一次碰面时聊及的唐宋史兴趣的园囿之中。然而于“宋”,我们的兴趣暂时无法重合,而实际上我此时的兴趣略有偏转,唐宋之间的“五代”更符合我的漶漫思路。我为她开列了一个参考书单,她开始按照某个隐隐约约的技术框架寻找那“道外”的路标。 第二次会面在必胜客梨花街店。在此之前,我在天府书城寻书。《敦煌学与日本学》、《明清戏曲选集研究》两本新见的出版物进入我的视野,纳入囊中。她来时,我已经挑完了书,她按照我开列的书单,也买了两本书,《周叔迦佛学论集》上下册。之后,便去了必胜客梨花街店,开始谈及硕士论文的选题及写作架构等更为具体的路向问题。从隋唐造像艺术史的角度,我提出三个大选题路向:即主尊造像史、菩萨造像史、陪侍神像造像史。之后,在品尝某个类似巴黎绿酶奶酪蛋糕的精致点心时,我们达成一条路向的重合。以“天龙八部”图像志为中心的一个写作框架基本确定,她隐约认为这条路径风景诡异、游人稀少,野趣盎然;我依稀觉得那些沉寂已久的外道在“道外”的足迹终将串珠成链,某种非主流的艺术史可能翩然而至。那一次碰面,披萨只剩下了一块,沙拉杯里只留下了斑斑的酱痕。 第三次会面在我的家中。她遍寻不到的《巴中石窟》、《广元石窟》在我的书房中见到,我们谈及雷玉华、程崇勋、霍巍、宿白、白化文、阎文儒、刘敦桢、梁思成那些令人眩目的名字,有的是成果斐然,有的是生涯艰辛;有的是跋涉万里,有的是著作等身,然而令人眩目的并非全然是因为如上所述的那些对偶与排比,更多的他们眼中的丰厚图像,和那些图像本身的共时性与历时性旅程。因为眩目,我们仍就在看不真切中迷醉,尤为幽默的是,她竟然没有过一次与那些造像面对面的实地接触。我是在旅途、回忆中的旅途、光盘中的图像、由图像引发的追忆、由追忆触动的回忆往复迷醉,而她兴许只是在一个课题中迷醉。而这两种看似绝然不同的迷醉竟然在这一刻出奇的吻合,这便是“外道”之悦?——SONY手提电脑将光盘中的“外道”一一下载,凌晨时分,蓝色马自达载着那个“外道”远去。 第四次会面在居所街边的小饭馆。4月23日,平淡无奇的日子,对这家小饭馆来说却意昧重大。开张之日,第一桌晚餐客人,两个“外道”在此聚餐。鱼香肉丝,小份的大盘鸡、西红柿蛋汤、米饭,组成了两个“外道”的晚餐。真正的主菜单却是基本成形的《神圣与世俗,区分与融合》的论文题纲,这个“外道”的美食菜单在菜型上,于我于她仍然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姿态。我更倾向于混合型,她更倾向于专题型,但也不甘止于某个单一专题。——显然我们都不是浅尝辄止的人。“人非人”的造型区分;“兽头冠”与“颈缠蛇”造型的迷惑;“飞天”造型中的分身术与隐身法;“天王”造型的摇摆不定;都成为我们的佐餐佳肴。 我倾向于以此题纲为基,编写一本书籍。她最急迫的却是以此题纲为基,完成一篇硕士学位论文。最急迫之事往往和最倾心之事背道而驰,最急迫之人常常也与最倾心之人擦肩而过,无论如何,这却是“正道”沧桑之论,于“外道”们无关。“外道”关注的是趣味,偶而利用“正道”技术实现某种悖谬的合法化,往往使“趣味”本身更加有趣。妥协,在所难免,却是自然而然的,她自去写她的论文,而我开始揣度起那本非主流艺术史的诞生。回到家中,条桌上的矿泉水没有解冻,我递给她一本《隋代龛窟研究》,她递给我一本雷玉华的博士论文。联珠纹的衍生图样让她着迷,而那些手绘的龛窟雕刻着久违的“外道”旧梦。 凌晨时分,蓝色马自达载着阆中雷神洞未编号窟中的诡秘图像消逝在无边夜色中。“天龙八部”的图像库竣工在即,我与她都开始觉得有些累了。我喜欢谈论“人非人”的造型,明确的人形图像却一定要戴上个“非人”的冠名,他可能也会觉得疲累莫名吧。她喜欢谈论“摩睺罗”的造型,对“蛇缠颈”的图像不厌不休地辨识,也许是因为她属蛇的缘故吧。蟒蛇扼住颈喉的瞬间,那种被缠绕中的疲累,兴许就是史料梳爬中那份尾随而来的混杂之逼迫吧。 第五次会面,这是两个“外道”在一起正式开始某种“道外之道”的营构的第三个夜晚。这一次她驾着一辆蓝色POLO而来,笑说POLO的线条更有女性味一些,省得我说马自达载着一个“女非女”而来。这一次她来到我的书房,饶有兴致的翻阅大足、安岳的石刻资料,我给出了游览计划,即将到来的长假,兴许可以完成她的第一次“天龙八部”之旅。而我则仍愿意闲居在家中,梳理一些久违的经典与文字,如她拿过来的那本《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集》和一份雷玉华的博士论文。 图像的采撷接近尾声,两个“外道”开始总结。图片浏览量达到了2000张以上,七十余张光碟中的图像资源让每一次ACDSEE的开启充满期待。除去巴中盛唐彩雕的图像尚待扫描外,其他的图像尽收眼中。这一次我跟她谈到巫鸿的《礼仪中的美术》、葛兆光的《屈服史》、《大宝积经》中的八部论章、陈尚君的《旧五代史新辑会证》,这些令人眩目的观念之网,我想应当是她在长假中除却图像之旅以外的又一更具魅力的旅途。 第六次会面,尚未确定。蓝色POLO绝尘而去,她为了一个朋友的婚礼而张罗,我为了一个公司的会议而忙碌——两个“外道”又暂时回退进那看似正常的日常生活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