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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书缘(九):纪念亦非易事
肖伊绯作于2006年5月26日 今天是5月26日,平淡无奇的日历。类似于罗兰•巴特描述中那个法国法国南部阳光明媚,但依旧平淡无奇的日子,惟一不同的是此刻的城市上空阴霾密布,也许有雨。回忆起五年前的这个日子,我在北京的第一个装置艺术作品,也是迄今惟一的一件“当代艺术”作品。那是一件中式信封,有中文收寄人名址书写、国内平信邮资、封背粘贴有三重海德格尔著作断章并以黑叉涂划,企图直接交寄给海德格尔本人的一件注定会被退回寄件人的“不标准”邮件。那一年是2001年,这个作品是为了纪念海德格尔逝世二十五周年而作;这一年是2006年,纪念海德格尔,纪念某种神秘维度的绽出与凋萎,突然间觉得有些困难,甚至无此必要了。 上个周末,去了西南书局。约摸有两个月没逛书市的我,出版物的巨量涌现让我有些手足无措。还好,这种共在的涌流中,总会有某种让我持驻的偶然。期待已久的《旧五代史新辑会证》终于会面,酬了我近半年的相思苦恼;中华书局2001年初版的《宋传奇集》不知何时被书商从仓库里挪出四五本来,还一律是加了塑封的,品相都不错,欣然纳入书囊;新近上柜的《吴文英资料汇编》虽然仍然没有厘清梦窗的游踪梦痕,没有宇文所安的《迷楼》迷醉,也没有钱鸿英的详尽,但好歹也有些甲乙丙丁的评考说叨,汇在一起还是颇可引征的,购之。《敦煌变文选注》、《文镜秘府论汇校汇考》没有到货,留下些许遗憾,可是得遇《旧五代史新辑会证》的喜悦,十二册沉甸甸的丰硕,已然让我不由得希图纵身一跃,跃入那隐密的阅读生活之中。回返,离去。 顺便,去了弘文书局。新书仍然密密麻麻地列阵,一个阅读生活的迷魂阵。在这个阵势里,持驻与沉沦都是困难的。可以选择玛格丽特或者耶利内克,纳博科夫和昆德拉也是常客,装帧考究的玛格丽特袖珍本小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法国瑟伊出版社的某些出版物,耶利内克的《米夏埃尔》光是听着这书名就让人不禁的心生某种驰悦的情调,忍不住停下来小酌一杯咖啡,也许小资的咖啡馆永远不打烊。可以选择钱钟书或者陈寅恪,冯其庸和周振甫也有些普及易懂的美文,可是除了一时兴起购入钱钟书的《写在人生的边上》和陈寅恪的《元白诗笺证稿》之外,其余诸册,皆如擎天巨岳,莫说攀读,就是山影中得一荫小憇也是惶然。某友橱中至珍的《管锥篇》、《谈艺录》、《瓜板楼评校红楼梦》至今未敢入己橱,屡次荐读,无奈学力不逮,只能望文兴叹。兴许,今日只能随意在这书阵里游走一番,书囊已沉,无意久留。 正回身欲返时。《存在与时间》最新的修订本翩然而至,就如同年前《林中路》的最新修订本悄然而至一样。陈嘉映和孙周兴都是谨严得近乎苛刻的译著者,只不过一个概念苛刻,一个是意念苛刻。想到此处,也不禁哑然一笑。概念苛刻与意念苛刻有甚区别?都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耕犁罢了,经年累月的念念相续,终了,仍是一望无垠趋迫而来的荒芜。这荒芜并非是沙粒的漠然、水体的寂然、林野的廖然,它自然而然,无法直译或者转译,无法音译或者意译,犁痕中没有盎然的生机,只不过是倏忽间打开的裂隙,给你一个看似自由的缘构罢了。《林中路》的最新修订本我早己购入,只是这次面对《存在与时间》的最新修订本我却有些犹豫了。 《存在与时间》读本与《存在与时间》修订本曾是我囊中常伴之物。它们随我枕边灯下、南来北往,我曾经以此为犁,以对此的阅读为耕,自以为经年苦作,也可攒下份家业,图它个浮生小筑。荒芜还是无声无息地来了,那份自耕自种的小田地,哪禁得住念念相续的趋迫,最终沦落至无产者的田地。弃田归林,《林中路》上虽形只影单,倒也免去了共在的迷狂与执念,多了些无拘的游逸与澄思。《林中路》可以修订,却无法修订那些已然在林中逡巡的足印;《存在与时间》同样也可以修订,却同样无法修订那些已然在存在与时间中的某个念头。如同我现在放弃购买这本《存在与时间》最新修订本的念头一样,离去的念头也同样不需要修订,无需转译,我已然离去。 窗外昏黄一片,似雨未雨,写下这些零言碎语。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好像是为了某种纪念,似乎又仅仅是某种意念。原来,纪念亦非易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