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泛黄的旧照片 在一本非常精致的影集里,收集着我在二十多年的沧桑岁月里积攒的一些老式的旧照片。虽然它们当中的一部分已经被岁月侵浸的变成了暗黄,但是,在我每次用心翻动它们的时候,我会清晰地感应着那些流淌在生命河水里被阳光荡漾的七彩的波纹,带着不可消逝的记忆,停留在了某个生活的片断。我轻轻地招手,它们便似乎蹒跚着向我走来,向我再一次地述说起那些曾经的往事。 可以说,影集里几乎全是黑白照片。但是我将它们精心地排列起来。 最先的一张,是在我出生的前三年就已经谢世的祖父。祖父穿戴着三四十年代有钱人流行的那种缎子衣服和帽子,不言不笑冰凉和陌生地坐在了那儿。父亲说,这是祖父唯一留在人世的一张照片,而身上穿戴的那豪华衣服也不属于他自己,只是为了这慎重的一次照相留影才借穿了别人的。可以说,祖父的终生都在太行山贫瘠的山坡地里弓弯着腰,为一大群永远饥饿的儿女在拼命地刨食。但他的锄头和汗水在他生存的那个年代是那样的廉价,在他生养的九个儿女中,还是有四个终因残忍的饥饿而被迫地夭折。最终,祖父还是死在了三年困难的饥饿里。祖母在世时每次回忆起祖父来,总有擦不完的眼泪。她说,那一年,饥饿的人们连山野里的野菜和树皮都吞咽的不见了踪影,祖父气息奄奄地躺在了床上,浑身肌肤浮肿的透亮,眼看着死神索着魂灵已在夜半游荡,一位好心的邻居,不知从那儿搞来了一块救命的饼子送在了祖父的口中。没想到,祖父被饥饿折磨的已经萎缩了的肠胃已没有了吞咽的能力,饼子卡在了祖父的食道,咽之不下,吐之不出,在亲人们一片慌乱的无可奈何的哭声之中,眼睁睁地看着祖父大睁着两眼被活活地憋死……望着祖父的照片,父亲总是经常地对我们姐弟几个唠叨:现在的人哪知道饥饿是种什么滋味呀!而在那个年代……为了能让我们能永远记住祖父的容颜和这不能忘记的沉痛,他特地跑到照相馆把祖父的照片给我们姐弟每人洗了一张。于是,我便有了这张用故事来精读和想象祖父一生的珍贵照片。 脸冲着脸对贴的是父亲和母亲的照片。不是合影,是他们停留在青春岁月里的那种五六十年代打扮的单人照片。我是父母在很大的年龄才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在我的眼里,父亲和母亲好象总也没有年轻过,只是在这两张照片中,我才能依稀地搜寻和浓缩出他们也曾有过的青春的岁月。照片中,母亲梳着两条及腰的长长的辫子,右额前还别了一个好看的花发卡,很灿烂地笑着站在了外祖母家栽种的一丛红艳艳的西番莲花丛前。其实,年轻时的母亲真的很漂亮,只是命运之神让她如一株山丹丹花寂静地开放在了深山的旷野;父亲蹲坐在了那儿,很拘谨地笑着,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但在生活中,我记忆里好象父母总是在不停地风风火火地忙碌,总是在为那些柴米油盐和硕碎的事情不停地忧愁和烦恼。他们好象除了在去年父亲过生日时我给他们照的一张合影,竟然在四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中却没有自己照过一张。我曾经怀疑父母在大半辈子争争吵吵的婚姻生活里是否有爱情的成分,没想到前几天父亲在弟弟家小住突然地生病住院,母亲竟然着急的吃睡不下。而父亲却一再地叮咛我们,别让母亲知道他生病住院的事,以免母亲挂心和担忧。我这才知道,其实爱是藏在心里的。 这一张是我和弟弟的合影。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我七岁,在矿上工作的父亲发了工资,用他破旧的自行车在前梁和后座上驮了我们姐弟两个,来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照相馆,然后由照相的师傅指挥着,让小我四岁的弟弟站在了凳子上,而我用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弟弟的左胳膊,很腼腆地笑着。而弟弟却是又紧张又好奇的样子,两只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正前方。我们的身上都穿着母亲亲手剪裁的布做的衣服,滑稽可笑的是,那天在镇上父亲给我们买了许多好吃的装在了兜里,于是在照片洗出来的时候,每人的身上便隆起了一个大包。而在我们的身后,是一幅布制的彩色的“南京长江大桥”的背景,背景的两边还隐约有摄影师没有扯平的绉褶。 而这一张,则是我十六岁时中学毕业的留影。五十多个人密密匝匝地聚集在了一堆,最前面的一排左是女右是男,都是当时班里比较个矮的人,呈着半跪的姿势蹲立着。后面一排则是教授过我们的老师们。去年听故乡的一位同学谈起,其中有几位老师现在已不在了人世,而遗憾的是,我在跨离了校门之后,多少年来,整日为生活而不停地奔忙,竟然没有机会能再见到他们,如今却只能在照片里回忆他们了。再后一排把头错位插在老师们颈脖间的是一群女生,而我就混插在这一群几乎小得看不清眉眼的女生的右边,傻傻地在笑。最后的一排则是一群憨里憨气的愣头青,有几个在拍照的时侯没摆好姿势,便出现了或闭眼、或歪头、或吐舌的可笑的模样。然而二十多年的沧桑岁月象风一样地刮了过去,这些记忆里的同学,不仅早已从少年步入了中年,而且有许多的人,就象蒲公英的种子一样被尘世的风吹动着带向了遥远。想来山转水转,人过境迁,如今恐怕有的人即使在大街上迎头碰面擦身而过都变的难以相认。前几天在一个大型的超市里购物,偶然巧遇到了一位高中同过桌的男同学,两厢仔细地端祥了半晌才惊喜地相互喊出了名字。他幽默地拍着有些发福的肚子,感叹着当时我们同学二年,竟然没有说过几句话的可笑的情景,不免为那个岁月的保守观念而感渭良久。而现在的高中生哪会是这样?如若说给他们我们的故事,他们肯定会说那是掉渣的出土文物在现代的展览。现在不是有许多的新闻媒体报道说,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就会有早恋的现象吗?想来世界的变化真的是我们所不能预料的。 一棵绿影婆裟的柳树下,我和闺时密友莲紧紧地头靠着头,就像平时喁喁私语一样依然地说着亲密的话。可是那时的莲是多么地清纯和美丽啊!她曾经一本正经地和我讨论过一朵云会不会有爱情的问题,而今十多年了我们却没有能够再见到面。前几天我却忽然地收到了她的来信,她说她和丈夫已经被厂子里精简下岗了,为了生存及女儿上高中的学费,她在一家集贸市场里摆了一个水果小摊位,每日里早起晚睡,忙忙碌碌地和时间在打架,挣着几个不多的毛利。她在信里叹息说,真不敢想象女儿以后上大学的费用会藏在了何处。而从信封里夹着的她和女儿的一张彩色的合影照,竟让我难以置信那面容憔悴、足以比她的实际年龄大七八岁的中年妇人,竟会是从前那个美丽多情、无忧无虑的莲。而身边比她整整高出一头的那个少女,才能惟妙惟肖地叠合出我记忆中的那个莲。 影集里还有我的一些很随意的和家人、朋友、同学、同事的照片。而最让我感兴趣的,当属我从婆婆家鼓捣来的记录着丈夫童年剪影的这几张照片。一个调皮的胖胖墩墩穿着开裆裤的、或是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像个圆皮球一样的小男孩,站在千里之外的黄河岸边,向我眨着机灵的眼睛。每次望着这童稚的模样,我总是感到很好笑:这竟然会是我的丈夫?其中有一张照的跑了光的、却被婆婆舍不得扔掉的怪模怪样的照片,每次看来都让我忍酸不俊,我便冲丈夫喊:“这么丑的小憨娃怎么会做我的丈夫呀?”丈夫便搁下了正在看的书, 笑嘻嘻地说:“那应该怪自己选择失误呀!” …… 是的,多少年来,我总是非常地珍爱这本装满了旧照片的影集,我将它们和我那些最为心爱的东西小心地保存在了一起。闲来无事时,我翻动着它们,在阳光舞动的漩流里,回忆着生命岁月里那些若隐若现的曾经的时光,亲人、朋友、同学、还有那许多难忘的人和事,便都一次次重新地聚集在了我的身边,我感到心里是那么地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