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关长城问英雄

           千古绝唱

金秋十月的时候,我来到了晋冀交界处的固关长城。          

   长城,当是一座中国历史的祭坛。它默默无言所蜿蜒出的恢宏和盛大,早已成为了中华民族伟大的代名词, 成为了人类文明最凝重的结晶。据太空卫星拍摄的勘察报告,中国的长城和埃及的金字塔,是地球上最醒目的标识。

    我一直以为, 秦长城是中国的唯一。它是指那条东起山海关、西到嘉峪关的万里长城。而在它巍峨壮观的后面, 是无数劳役者滴落着的苦难汗水, 是以孟姜女那凄哀的江河般的红泪,所铺衬出的背景。而它又仅仅只是关内人, 用来抵御关外那些强悍少数民族入侵的盾牌。

    为感知长城,在前年的冬天,我曾特意跑了很远的路, 顶着七、八级凛冽的寒风,去到北京的八达岭,去看长城。也曾在假日，携子去到山海关的老龙头,去寻找长城的源头，但留在心中的印象,除了山脊上古长城伏卧的苍凉,就是熙熙攘攘众多游览的人群。

只有在今天, 当我站在了固关长城的脚下,我才顿悟, 这条起始于春秋战国的长城, 才是中国最早的长城。它要比秦始皇修筑的万里长城，还要早155年。它的古老,让我有了一种真正翻看长城历史读本的感觉。《史记.赵世家》、《中国古代历史大事年表》,它们详细的史实记录, 都以无可争辩的事实说明, 是先有固关长城, 后有秦始皇修筑的万里长城。

怀着一颗朝圣的心情，我静静地站在它的脚下。仰望它那虎踞龙盘的雄姿，沧桑中犹如看到，历史刮过来的阵阵凄迷的风雨。

我不知道, 在这儿的山坡上, 是否游荡着那被统治者强制修筑长城，所劳累致死的冤魂。是否曾风干过孟姜女那千年让人吟叹的泪水。但那远古中山国将士们的弓矛箭铳, 和赵武灵王部队厮杀的烽火狼烟, 似依然在这随山屈曲的长城堞楼中，袅袅升腾 ,翻卷腾涌着春秋战国时期，那群雄逐鹿的大大小小历史的场面。

我也似乎看到，在那一天的清晨，温暖的太阳冉冉地升了起来，弥漫着的硝烟，被风荡成了零乱的碎片。在鸟啼花香中，春风抚摩着中山国臣民们那温馨的家园。我看到了儿童的嬉戏, 老人的欢笑，还隐隐约约听到了姑娘们爱情歌声的嘹亮,玉米青纱帐“呼呼”窜高拨节的声音……还有，在月光下，那寂寞守关人，发出的一声接一声沉重的叹息……

漩涡卷涌，腥风血雨。呼呼的旌旗让我们眼花缭乱，铿锵的金戈铁马声让我们胆战心惊。最终，残酷的战争还是让他们都消亡了。像中国历史上那许多的诸侯小国。冷兵器无情的厮杀，让弱者都坠落在了历史的谷底，给我们后人捧读的史册，只留下了片片断断的蛛丝马迹。

但是，走远了的中山国，却给我们留下了这条古老的、中国唯一的石砌长城！

它真的是太古老了。古老的让我蹑声静气,心情肃穆。站在它“锁燕蔽赵”的关隘前, 我沉重的手, 难以去叩动它那扇铜钉锃亮的厚重大门。也许，这就是固关长城虽离我居住的地方很近,我却一直心情忐忑, 迟迟不敢来拜见它的原因。

然而，也正是因为它的古老和扑朔迷离, 才让我不顾秋风雾雨的阻拦, 要用心缓缓地去撩开它历史神秘的面纱。

 固关长城与中山王国

雁叫霜声，树飘红泪。

北方秋季的风，向来干燥。然而，今天伴随我的却是蒙蒙雨雾和阵阵凉风。走下太旧高速公路不远，我就看到了跌宕起伏在崇山峻岭中的、莽莽苍苍的固关长城。

原以为只有冬天来看长城, 才能够看到它的风情万千。未想在这深秋糅红迭翠的雨雾中，历史的神秘和自然神秘的渗和，使固关长城看起来更加地肃穆壮观。

只见固关要隘，地势雄险,山川巍峨，锦屏翠帐。峰峦叠迭，虎啸龙吟。峭壁悬崖，林木蓊郁。更携陉山环峙,绵水漩流,盼砺五台，襟带滹沱。真有“北望雁门千里近，长城锁断万峰烟”的浩荡气势。矗立在固关长城脚下的关隘城门楼, 更是虎虎生风，巍峨雄壮。似冷瞧碧崖幽谷变迁，静思千古红尘风云。关隘前有条护城河，叫甘跳河。桥下流有清粼粼的河水，河上是古朴古香的青石济昆桥, 桥护栏上雕有姿态不一、娇憨可爱的许多石头小狮子。

真乃百闻不如一见。虽然早就从课本上知道，它与居庸关、紫荆关、刀马关并称我国内长城的四大名关，为井陉口西出之门，先秦之要隘，太行八陉之一。但是，有声无景的道闻传说,只如瞎子听戏心中迭景，只有今天身临在其中，这种感觉才深深地震撼着心扉。才知世人额首称赞的“晋冀之咽喉，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乃不为狂言妄说。

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 显赫一时的古罗马帝国消失了, 灿烂的美洲玛雅文明消失了, 辉煌的印度河流域哈拉帕文化消失了。但逶逶迤迤、连绵起伏的太行山, 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却以阔大的怀抱, 两千五百多年来，细心地兜住了这段纵贯恒山，南下龙泉、倒马、井陉、娘子关、邢台黄泽关以南至明水岭大岭口, 延绵五百多里的石砌古长城。同时，也就兜住了春秋战国这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堞楼，关隘，公廨，庙宇，深深的青石车辙印，都让我在长城中找寻历史，在历史中感怀长城。

以一种超越宗教的凝重，我一步步地登上这条古长城。虽是国庆长假，但却没有多少游人。现代人追寻的心情放松的旅游，是将眼睛游移在场景热闹的地方，看景，也看人。拜访这儿，是另一种心情。

将史帙一页页地倒翻，我们就看到了春秋战国时的历史场景。群雄争霸，烽火狼烟。风起云涌的战争，让神州河山愁苦在金戈铁马的呻吟里。各个诸侯国家，为了相互防御敌国入侵, 多在地势险要处，动用劳役修筑长城。最先修筑长城的是齐、楚、魏、燕、赵、秦和中山国。而秦万里长城，只是秦始皇灭六国统一中国后，为防御北方匈奴少数民族的南侵，于公元前214年，将秦、赵、燕的北边长城加以连贯修缮，才成为了今日举世属目的万里长城。

春秋战国时的北狄族，是我国北方古民族中的一支。当是居住在河北省中部正定、石家庄的西北。逐渐强大后，建立了一个强悍的诸侯小国名叫中山国。它东与齐国相邻，北与燕国相接，西南与晋、赵相连，四邻都是强大的国家。为防御西南强邻赵、晋的袭击，便动用劳工，修筑了中山长城，也即今天的固关长城。而娘子关、固关正是中山国的西南边塞。

对于远古消亡了的中山国，我是怀有崇敬之情的。因为它自始至终在弱小中奋争的精神。它所给我的印象，就如一个战场上倒在血泊中的英雄，在落日的黄昏中，让人心生出那许多的悲壮。虽小，却不象史书里记载的那些臣附国，依附强权苟且残喘。那么小的一个国家，竟让历史也给他们开了一个户头，以至于我们翻开《词海》就能找到它曾经的足迹。虽然中山国最终因国小民寡，被赵武灵王的儿子赵蕙文王，在公元前的296年所灭，但是，这条中山长城让后人们想起他们。

    在平山县三汲那座巨大的陵墓前，我们暂且停住脚步。那儿，有着中山国王所铺排出的凌人气势，还将毫不马虎的盛大宗教礼仪，展示在那些锈迹斑斑出土的铜器上，让我们惊异地看到了那一条深远的历史艺术河流。逆流而上，在那些花草鱼鸟的精细雕刻中，在那些殉葬的残存碎片中，我们也可清晰地看到，当时已具备的先进冶金技术和工艺水平。那是中华民族早期的艺术高峰，托着炎黄子孙的辉煌和文明，同时它也让我们放飞思绪，怀着一种祭拜的心情，和远古对话，和历史对话，犹如面对着一座青烟缭绕的神圣祭坛。

 在这座祭坛上，我们的目光可以越过空旷和荒芜，越过尘烟和飞鸟，越过被现代流行歌曲所绊缚的心灵，从容地遥想人类进程中的曲曲折折，是是非非。

但是，眺望沟壑峰岭上这条残存的古长城，我的心情，绝对不是在阅读一部童话，绝对不是在花园草地上悠闲的散步。尤其它蜿蜒在这空旷偏僻的大山里，让我思考的那人类求生存中的野心和矛盾。有时，要用强大来征服弱小。而有时，又恐慌家园土地的丢失。在发展中蓬勃生命，也在自戳中扼杀生命。长城的修筑，就是最好的证明。赵武灵王、中山国王、秦始皇、朱元璋……他们一个个地都走远了，能诠释他们背影的，也许就是这条他们倾力修筑的，留在中华大地上盘盘绕绕连缀着的长城……

      瓮城与英雄屐痕

不是亲眼看到，我绝对不会想到，在这车难行、马难列、险山峻峰的古长城关隘前，竟还会存有这样一座世人罕见的古翁城。

    翁城，又称“壅城”。即古关隘城门外的月城。作为掩护城门，加强防御之用。其城或方或圆，视地形而为之，高厚与城等同。惟偏开一门，左右各随其便。因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故将入侵敌军放入瓮城，只要将内外城门关闭，在瓮城之上埋伏将士，用滚木、雷石、弓箭攻打敌军，敌军无力还击，犹如翁中捉鳖。瓮城之名由此而来。

    而这座号称“天下第九关”的固关瓮城，真可让人叹为大观。它石砌梢墙成襟叠高，墩台座座巍峨成影，青石铺路幽深千古，蝶楼两夹磐如铁桶。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将时针倒拨于崇祯十七年二月，我们就看到了在固关长城前趾高气扬的李自成。这是一位饶战善勇、南征北战多年的农民起义军领袖。他的脸上，此刻正挂着自信的微笑。他相信，自己夺城闯关多年，还没有他“李闯王”攻克不下的关隘。如今，他率领的千军万马兵刚刚将太原城攻陷，固关将是他直接取道北京的最快捷径。帝王梦的前奏，将在固关的长城前弹响。他似乎看到龙椅宝座上的崇祯皇帝，正惊恐着寝食难安。在金碧辉煌的紫金城里，和一帮大臣幕僚们，在挖空心思地想着应对他的办法。

想到此，他得意地笑了。他知道，已没有谁能阻拦他。只要从这儿冲出去，他将是一代天骄，霸业在握。

他跨着枣红战马来到关隘前。他原本不把固关放在眼里，只想着会势如破竹，轻而易举。我李闯王打遍天下，还会在意这一个小小的固关？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以重交寡，办法用尽，竟是久久难以攻破。眼看时间过去多日，粮草兵马渐乏，李自成惟恐留此夜长梦多，节外生枝。逐召集谋士，决定放弃攻打固关要隘这块硬骨头，重新修改了作战方案。曲折改道北行，取宁武，走大同居庸关一线，才得以攻陷北京城。逼的崇祯皇帝朱由俭，将三位皇子遣散，含泪下了诏书，并持剑亲巡后宫，逼众妃嫔统统自裁，然后自己在煤山上了吊，惭愧着去向先祖报到……

当然，这是后话。让人感叹的是，李自成在撤离固关时，曾驻马扶缰，面对固关仰天长叹：“此关难攻，固若金汤，插翅难飞矣！”

而无数的英雄也将身影留在了固关的城墙上。

    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背水之战”，韩信曾屯兵在固关；

郭子仪、李光弼出固关平定“安史之乱”；

太平天国义军进出固关；

清圣祖康熙皇帝，浩浩荡荡出京西巡，走在固关前触景生情，赋诗道：“鸟道入云中/风光塞漠同/人依险地立/城自越山丛……”

史帙一直地再往前翻，在这儿的古驿道上，我们也看到了秦始皇那豪华气派的皇家马车。但是，这位让地球都要颤三抖的暴君，此刻在固关，已成为了一轮跌落在西山后的蓝色太阳。他不能再呼风唤雨，他和腥臭的鲍鱼被装在了一起。

    这是公元前210年的夏天，他出巡到了今河北省鹿东的一带，突然患病暴亡。在当时的情况下，秦始皇的死绝对非同一般，会漩起太多的政治风云。陪同的大臣李斯、赵高，惟恐死讯传出致使天下大乱，秦的几位皇子内讧争权谋位，故先秘而不传秦逝世的消息。但要打道顺利回归咸阳，乃须有万全应对之策。

时值盛夏酷暑，尸体已腐烂发臭。李斯、赵高只好想出一计，将秦始皇的尸体，悄悄地置以豪华的行车内，造成其仍然健在的假象。灵经井陉，来到固关，为蒙蔽下属及百姓，逐下令随从官员每车都须装载一石鲍鱼，用其腥臭味来混淆人们的视觉。并要固关一带百姓抢修道路，进贡美食。百姓虽猜测到情况不祥，但都闭声不敢有言，后终过固关抵达咸阳……

    如今，两千多年前的马蹄声，在这古驿道上早已消失为尘烟。斜斜的雨雾中，我们早已望不见了秦始皇那落魄的灵车。他那恢宏奢侈的陵墓，在西安被现代人发现的时候，是惊动世人的口眼大张。那阵势壮观的兵马俑，和无数凄惨着陪葬的累累白骨，让我们再次地看到了秦始皇这位暴君的曾经。

小时侯，我听大人们讲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我真以为是秦始皇将孟姜女的丈夫劳役致死，才让她那感天动地的泪水，冲塌了长城。后来长大翻阅史书，才知道孟姜女为春秋齐国人，善哭有名。丈夫杞梁被齐庄公派去攻打莒国，不幸阵亡。只因为秦始皇太过凶暴，中国人又善用阴阳，善哭的孟姜女，便被人们传成了那个翻版的故事。千军万马打他不倒，易水河畔的荆轲，丢掉了性命用剑刺他也难死，但孟姜女的眼泪可以！

    所以，善哭的孟姜女，即使差强人意，从春秋的齐国跑到了秦始皇的年代，虽然比秦始皇大了好几百岁，也要哭！怎么能不哭呢？阿房宫虽然早已化为了灰烬，但那累累堆砌的森森白骨，是老百姓在秦始皇暴政下的屈辱和灾难。人们无可奈何，只有那绵长凄绝的两千多年的哭声，才能让站在我们后人面前的秦始皇，戴上罪人的枷锁。

不过，站在固关的长城上，望着这条悠远神秘的古驿道，我真是没想到，这位千古威震海内外，唯我独尊的暴君，就是在这固关长城的脚下，这样悄悄地消尸灭踪的。想他那生前的一身霸气，不知是否也让这固关的雄伟给收敛了？

而历史，因为有了文人们才华横溢的墨迹，灵山秀水才更有了无限的灵韵。如雨敲石的古战场马蹄声，凌岚蹑古的叠嶂雄险，守关将士们长长的太息苦泪，在这儿，都被韩愈、司马光、韩琦、于成龙、孔尚任，这些文学奇才们描述的淋漓尽致。让我们在感悟长城的宏伟气势之后，也看到长城影子下的那许多无奈和伤感。

             车辙中的风雨

    如果说，古老的固关长城，让我充满的是一种探秘心理的话，那么，在这长城关隘前，在这条瓮城的古道上，青石上半尺有余深深的车辙印，留给我的简直就是一种惊心动魄！

曾攀过山间崎岖的羊肠小路，曾走过城市宽阔的柏油马路，也曾涉过沙漠、草原、雪地上许多不成路的路，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条奇绝的瓮城古驿道。

盈尺几许的块块青石，像玄武岩般坚硬厚实，在这雾雨濡湿的深秋里，它们犹如一双双擦的幽亮的眼睛，有些神秘古怪，有点不苟个性，诡异地望着我这位不速来客，似乎想诉说点什么。而那深处足有半尺深的车辙印，像蛛网般密密麻麻地一直伸向了远方，将历史飘没的无数风雨，在这厚硬的青石上，深深浅浅地缠绕、浓缩。

“吱吱呀呀”车轮转动的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穿越过两千五百多年的尘烟，声声灌入了我的耳膜。我仿佛看到，在这些当时还没有车辙印的青石上，无数南来北往的商贾、行人、游客，从这个京西名关，鱼贯往返。繁华的长安燕京，是它的必过之路。寂寞辽阔的胡地大漠，也是它的必行之门。多少个世纪在日出日落中过去了，驿道上走来走去人们的衣服、发式，更新了一茬又一茬，青石上终于有了浅浅的车辙印。

很快，时间老人就站到了明、清时代。这是晋商辉煌的五百年。这条瓮城中的古驿道，在固关长城那肃穆苍凉的背景里，竟出现了从未有过地繁忙景象。整日人如潮，车如流，大大小小晋商们的车辆，顺着这儿的车辙印，日夜川流不息地往返于全国各地。在“吱呀、吱呀”的车辙声中，晋商的金融票号，星罗棋布，汇通天下，成为了当时全国三大商邦晋商、徽商、潮商之首。不仅垄断了全国的货币和资金制度，甚至将触角伸向了欧亚等地。全国十六家大财东，皆属山西晋中人。

天低野阔，驿道漫长。在一轮燃烧的太阳下，在这条固关长城下的古驿道上，晋商在青石磨陷的越来越深的印痕里，托起了骄人的业绩和辉煌，吸引了世界的眼球。连至高无上尊贵的慈僖老佛爷，都不得不每天多操心看它一眼了。它不再是大山闭塞中的一条古驿道，而是充溢着贵族气息的“金光大道”，它举足轻重地牵动着中国的经济命脉。

同时，它也让世人看到了晋商的不凡。

而固关长城，那时也因此更具有了无限的魅力。

怀着崇敬，我凝视着这些青青的石头，想着它们在这儿，竟已躺了有两千五百五十多年。不知怎么，脑中就浮现出了奶奶在我童年时，讲的那个石头精的美丽故事。可是，在我瞻仰祖先业绩的同时，青石上曾洒落的太阳雨的消失，让我这个晋人的后代，心中漫溢出的是一种失落和酸楚。这深深浅浅的车辙印，只能成为对祖先辉煌的祭拜，成为反思今天的历史佐证。

        长城下的祖宅

我曾有机会拜访过山东曲阜的孔府，知道孔子家族的辈序管理极为严格，族人已传至八十一代，而三十二代嫡长子孙居住在同一座府邸，且享有班列阁臣之上的特权。两千多年来，孔子十万余个传人的寝柩，安息在占地三千亩的孔林内。所以也称“天下第一家”。

而最早修筑固关长城的那些先人呢？

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显示他们漂没掉的踪迹。面对长城，我只能空留叹息。

只有一个叫新关村的小山村，如今留在了固关长城的脚下。

在瓮城古道上，我向一位老乡询问村子的由来。他告诉我，新关村现在所有的村民，几乎都是当年守关人的后代。在嘉靖二十四年〈1545〉，御封四皇叔镇守固关，赴广阳〈今平定〉上任后招兵买马，并向皇帝讨旨许以随军带眷，生下男孩即可到衙门报丁充军，从小吃皇粮。于是，固关长城的脚下就有了这个新关村。当然，前些年还叫旧关村，新关村是他们集资维修长城以后才改名的。新关区别于旧关，这是他们的特别用意。

望着长城，望着这位朴实的老乡，我只能沉重地点点头。从史书得知，中国现有的长城，除了秦始皇对秦、赵、燕的连缀，最大的修筑其实在明朝。包括八达岭、山海关。而修筑长城，其实就是为了抵御战争。抵御战争，就得有守关的将士。守护固关长城的将士们，便将他们的生命，将他们的血脉，永久地和这条固关长城连缀了起来，魂魄就延续在这个叫新关村的小山村里。

当1998年省里拨款41万元用来维护固关长城时，他们只有660口人并不太富裕的村子，却自发交来了24万元赞助费。又无偿投工1、3万个，历时9个月，将北段长城的堞楼、炮楼、药耧修整一新。这些守关人的后代，太清楚固关长城与他们那种割不断的关系了，他们不象别人看长城是看红火热闹，是看一件遥远的事情，他们是将固关长城呵护在心里边，在诚诚恳恳中，尽力守侯祖辈留下的这份基业。

我的眼光掠过了长城，望向了东南方向的西峰山。在那儿，有一座千年前就已修建的关帝庙。那是固关第51任参将向荣修建的。在这群山灰蒙蒙的底色里，惟有其金碧辉煌，惹人眼目。庙的下面，就是那些古代将士们驻扎的公廨，公廨被他们的后人保存的相当完好。

这是一个无声的画面。我似乎看到，在端坐的武圣公关帝的塑像前，香烛正袅袅缭绕，一批批、一代代的将士们表达着他们的忠心。在关公那颇有鼓励的目光中，他们战胜掉脆弱，用关公忠孝的种子，抵御着这儿的荒凉。愚忠也好，统治者的工具也罢，他们终是将生命和这古老的长城连在了一起。

如今，关隘驿道已在历史的进程中，失去了军事要塞的作用。不远处，就是太旧高速公路。但这些守关人的后裔，他们话里话外，对长城的那份挚爱，着实让我深深地感动。

转过了身子向南眺望，远隔着两里多路，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株绿树的梢头，青碧地从固关南关的堞楼里钻出。据导游小姐介绍说，它从堞楼的石头缝中长出，起始何年，已无从考证。但堞楼高14、10米，而它又高出了堞楼2米多。且这种树种，本地人又从未见过，它又奇怪地生长于难见天日的堞楼内，便认为它是一棵神树。大家于是便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它“红娘娘树”，也叫“许愿树”，每逢初一、十五，周围会有许多的人来拜祭。而有意思的是，如果有人故意损坏它，或不懂事的小孩子上树折损它，它就让人的身上，长出许多的小红疙瘩，痛痒的难以忍受……

我说，是什么物质过敏吧？

导游小姐却坚定地摇摇头，说是神明的力量。

我笑了。我知道她也是守关人的后代。而生活中的一些事，有时候是需要浪漫色彩的。这样，世界在人们的心中才多姿多彩。说透了，反而没了意思。就象这棵堞楼里的树，它不是空洞的神话，它有幸生长在了这儿，便成了当地老百姓，对固关长城一种丰满的诠释。也就让曾苍凉血腥的古战场，有了些许家园温馨的味道。

这是百姓在生活里找到的宗教和快乐，我没有理由来评说。我只能将这条古老的长城留在我的心里，做一次历史长河的艰苦跋涉，让先祖们离我的距离近点，再近点……

也许，这就是我来看固关长城最主要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