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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前后,我曾在高桥小住,这个沪郊小镇,街道建筑风格古朴,已显出岁月的斑驳。走在里巷深处,一样的江南小镇风韵,让你忘却大上海近在咫尺。我爱这座古雅的小镇,最爱的,是它不俗的文化格调。
在我居所的对面,是一个带有篱笆的小院。金银花藤爬满竹篱,几丛芭蕉探出篱来,让人感觉清新的画意。尤让人神往的是,那蕉丛里,常有流畅的小号声传来。在夏日的傍晚,小号奏出的乐曲在街市飘荡,像远行归来的游子,在寻找久违的家门。那小号手我未曾谋面,想象中他应是一位昂扬的书生。 步出我的住所,往西,是高桥邮局。往东不远,是一条小巷。走进巷道,从那雕花的漏窗,可品味小镇人家的书卷气。倘是院门开着,你还可看到人家的绣花女。虽然绣花女手中的丝络是看不清的,但仅是绣花女那份娴静,已让你看得呆住。在你神思飞扬的时节,栀子花开了,于是你的周身,便遍染了花香。 到了西街,人家多拥挤。小酒店里,一声“阳春面来了”,让你感到小镇人的可亲。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书店。你可别小瞧了这家店堂,我好多宝贝一样的书籍,都是在这里觅到了芳踪。这样,就到了那座拱桥,高高的,通向镇外的乡野。晨光里,常有背着画夹的学生来这里写生。垂杨柳下,穿着花样裙裾的写生少女,倒先成了一幅画。薄暮时分,拱桥在夕阳的映照下,凸现出历史的苍凉。这时,小河上会有悠扬的琴声传来,便不由伫足聆听,想着,这琴声是来自哪一扇临河的窗呢? 入夜后。邻家女孩芸儿带我去拜访那钢琴人家。弹钢琴的男子秀发微卷,双目炯炯,尤让人叹奇的是他那一双手,白皙、修长,挥发着音乐的灵气。那手指在琴键上轻快地滑过,一串串音符便像是玉色的蝴蝶在翩翩飞动。柔曼的钢琴声使我们入迷,把我们带入梦幻般的境地。月下归来,钢琴声仍在流淌,像叮咚的泉水,流入到小镇人的梦乡。 然后便是随处可闻的评弹。有时,是来自人家窗前的收音机;有时,却是精彩的书场演出。尽管那弹词对我这个客居的外乡人宛如天书,但那优美的曲调,却使我百听不厌…… 昨夜梦里,又让我回到高桥。故地重游,街景我都已完全陌生了,有些地方似曾相识,但仔细一看,却都变了。我在懵懂中寻觅,比如那座带篱笆的小院,以及那嘹亮的小号声,却已没有半点痕迹。我恍惚中觉得是来到了那座拱桥,让我惊诧的是桥上好大的一轮明月,就真真切切挂在桥头的树梢上,我刚要向同行的芸儿赞叹,却发觉连她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一愣怔,心里一酸,醒了。发觉眼角是湿的,我流泪了么? 好久,我都没能入睡,遥远的高桥在我的心里,渐次重现了。 补记: 三月的一天,我在武汉,接到了一个上海的电话,来电话的,正是这文中的芸儿。她告诉我,她得了癌症,已确诊。我那时正在武大的樱岭上,有风吹过,片片樱花飘落,我的眼里,顿时涌出了泪水。我与芸儿,曾经相恋过四个年头,但真正见面,却只有一个星期,还是她在上海政宁路上海第一结核病院住院的时候。后来,因为可想而知的原因,我们黯然分手。 86年,我出差上海曾经与她见过一面,我问,你的小舢板靠岸了吧?她摇摇头,还是那样缄默。这二十年,我们仅通过寥寥可数的几次电话,都是在她人生路上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候。2002年,我重游江南,本打算再到上海,想想,还是作罢。 没承想,竟接到了她这样的电话,我很难过,我没有帮到她,终归,我会去看她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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