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的记忆

序

隆冬数九，地冻天寒。

公元2005年1月15日。地处太行山缝隙里的山西省阳泉市郊区大西庄村。

风如霜剑，雪掩阡陌。两天来，我迈着沉重的脚步，任着凛冽寒风的吹彻，穿行于这个背靠北山、窑洞成排具有典型特色的晋中小山村。我小心翼翼地在一间间的窑洞里,寻访着在60年前的“六．一五”惨案事件中的见证者们，他们都已是一些七、八十岁以上的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之所以小心翼翼，是我实在不愿触痛他们心中此生那块最大的伤疤。那些淌着苦难血泪的控告，那些喷着仇恨火焰的倾诉，桩桩件件，远远近近，让我的心无数次地在颤抖！无数次地在愤怒和呐喊！我被亲耳的聆听，亲眼的所见，所激动，所震惊！那日本侵略者野蛮无耻的暴行；那大西庄人民用尸骨和鲜血堆叠起的历史真实；那虽长达60年但被强暴蹂躏的大西庄人民破碎的心灵，又岂是日本当今政府的几句谎言所能掩盖！又岂是几笔所谓的战争赔偿款所能清欠！

发生在日寇投降前23天的“六．一五”惨案，那是怎样的灭绝人性惨无人道啊——58条中国无辜老百姓的生命，在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土地上，竞被日本侵略军在“大扫荡”之中，活活地烧死在一个地道里！悲惨和绝望，让他们彻底地断送了对人间的种种憧憬，而走上了不归的黄泉路——有的被灭门断族，有的把死亡的伤痛留给了本是恩爱着的伴侣、白发的双亲、未成年的幼子……听着讲述人悲痛沉重的诉说，后辈人黯然神伤的啜泣，想着他们在60年漫长的人生风雨中，那由日本侵略军所造成的深深的伤害；无数的日子里被亲人的惨死所折磨、啃啮、煎熬的心；看着他们提起此事时眼中所盛满的悲痛，结痂伤口撕裂的阵痛，我的心，冷冷沉沉、凄凄惨惨，如喜玛拉雅山千年覆盖的冰雪，如印度洋旋起的十级海啸，也如这数九寒冬里窑洞外呼啸而过的阵阵寒风，吟着悲歌！渗着凄凉！潜着怒火！

每次采访都让我若有所思。对于这些死难的幸存者来说，我的采访，对于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次伤心欲绝的血浴，都是一次不堪回首的灵魂苦痛厉练！这不是简略的几笔记录啊，而是让他们在悲痛里沉浸，缓缓地揭开历史的伤疤，让心又一次淌出潺潺的鲜血，被痛所折磨，被伤所无奈，被怒所燃烧！一位被访者的儿媳曾情真意切地对我说：“我们真的不愿意再提起这事儿！每次提起都会让老人痛苦难过好长时间”。而说此话时，她的眼圈已红红的，眼眶里已溢满了泪水。正在我不知所措间，被访的老人却豁达着对我说：“还是说吧，如果能让后人记住这沉重的历史，如果能让日本人知道中国人民由于他们法西斯的残忍，所遭受的深重灾难和创痛，如果能让残酷的战争远离人间，我的痛苦不算什么！”一时间，我竞热泪盈眶，感动至极！——这就是我们纯朴善良的中国人民啊！这就是虽遭受屈辱仍呼唤和平爱憎分明的中国老百姓啊！

每一次采访都让我感到沉痛悲壮。虽然事件已过去了整整的60年，但当我听到那些有关惨案中的人与事时，我仍然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唏嘘、感叹和落泪。乡人李计成告诉我，前几年他帮着李巨才起埋被害母亲的尸骨时，那尸骨虽已隔60年仍然泛着黑绿的颜色。由此我在想：当时那毒烟是怎样地从施暴者的手中被点燃，又怎样地用扇车猛烈地扇入了那个藏匿老百姓的地道里，然后又一口一口地吸入了他们的肺部，熏蒸燎烤着他们的肌体，最后一点一点地浸进了他们的骨髓，在毒气的窒息中一个个悲惨地死去。而听到已故李九鱼的故事时，我的眼前浮现出的是一个全家被杀，精神受到极度刺激，在半个多世纪里哭笑无常，将凄呖的呼儿唤妻的声音响彻在这个小山村夜幕里的情景。我的心便痉挛和流血——为我曾灾难深重的同胞，为我曾水深火热的祖国！

每一次采访都让我浮想联翩。我是出生在和平年代里的人，战争的体验只有在书中。但是置身于“六．一五”惨案的发生地，我不由地深思：如果当年的蒋家王朝从政治到经济，不是昏庸无能腐朽黑暗，我泱泱中华怎会遭受一个弹丸之地倭寇的入侵和欺辱？我勤劳善良的炎黄子孙，又怎会如羔羊般任魔鬼所宰杀？

而今，在东洋彼岸，军国主义的霸权和野心又在蠢蠢欲动死灰复燃，又在明目张胆地向中国人民提出了新的一轮挑战。为此，一个伟人这样说：“不了解中国的昨天，就不可能理解中国的今天！”因而，为纪念那些死难的英烈和同胞，为中华民族的崛起和警醒，我写下了“六．一五”这个惨案的始末。

凌晨四点，噩梦向凤凰山下袭来

抗日战争进行于公元1945年6月，日本侵略者不仅受我抗日军民八年浴血奋战的沉重打击，而且在整个东南亚战事失利，又受欧洲局势的影响，穷途末路中已如惊弓之鸟，闻风丧胆。然而，不甘心失败的日寇却是更加变本加利地做着垂死前的拼命挣扎，疯狂地实施着他们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

农历6月15日凌晨四点许（阳历7月23日），也就是日本天皇向中国人民正式降下太阳旗，无条件投降的前二十三天，盘踞于盂县牛村，河底、西南舁等据点的日伪军百余人,由日伪警备队第二中队长彭天柱及其部属高志中带领，避开了通村的大路，悄悄地包围了凤凰山下的大西庄村。（今山西省阳泉市郊区西南舁北大西庄村）他们意在进行一次特别的“大扫荡”。因为六月正是北方的夏粮刚刚收割完的季节,而我抗日军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村村老百姓也在进行着坚壁清野，争取不给日伪军留下一粒的粮食，四面楚歌中的日伪军便更加地暴露出豺狼嗜血的本性。

凌晨四点，夏夜的尾巴还在长长地拖着。麻麻亮的拂晓里，天空中飘着蒙蒙的细雨，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们大都还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之中。只有几位习惯早起的家庭主妇和想着田里活计的老乡，从睡梦中醒来开始打点一天的事务。善良的人们并不知道，死神和魔鬼由于汉奸的通风报信，已在村子的四周蛰伏，这里的一切都已笼罩在一片浓重的乌云之下。从邻村孔南庄来相亲的一位20岁的姓王的小伙子，由于和姑娘一见钟情，情意绵绵里不觉已是深夜，虽然离家仅有三里地之遥，但他还是没有舍得离开姑娘，而是选择住了下来，只等天色放亮，他就会飞步回家告诉父母这个天大的喜讯。睡梦中幸福微笑的他，并不知道厄运已经悄然降临……

现年67岁的李银和娓娓的讲述使我身临其境：“六．一五”惨案发生时，我只有7岁，后来我又离家多年在外工作，但“六．一五”惨案却永远让我记忆犹新。人在一生中有许多不经意的事情可以忘记，包括许多幸福和欢乐，但“六．一五”惨案强烈的痛苦，刻骨铭心的悲惨，让我的今生至死都难以忘记！

我的母亲是一位勤劳贤惠的女人，多子多女总是让她每天起早贪黑不停地劳作。这天天虽未亮，可她早已将一大家人的衣服洗完，用眼睛送走了荷锄去谷地锄草去的父亲，她便上到平房顶上去晾衣服，未想远远地在天的麻麻亮中竞看到了许多亮闪闪的刺刀在晃动，再细一看，我的妈呀！是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失魂落魄间，母亲连滚带爬冲下了房顶，急急地叫醒了我们院中所有的家人（约40人），我们小孩子在睡眼惺忪中，连衣服都未来得及穿上，便和大人们一起躲在了一个放冬菜的地窑里。虽然六月的伏天异常闷热，但大家挤在一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丝。邻村五架山发生的一件事对我们敲响着警钟：日本鬼子进村了，大家受民兵的指挥藏匿于一个山洞里，一个未谙人世七月大的婴儿正要啼哭，其母便迅速地用手掩住了孩子的口鼻，终被活活地窒息死亡。看着孩子手脚抽搐，脸被憋得青紫，胖乎乎的身子变得冰凉和僵硬，其母自己也昏了过去。虎毒还不食子啊！可全村人的性命攸关，孩子的一声啼哭将造就的不堪设想的后果，其母又怎敢想像？只有让心在无奈中被破碎成千块万块！而日本人对中国妇女的兽行，更是想来令人发指，骇人听闻！我们清楚地记得四年前（1940年9月21日）发生在离此不远的盂县活川口村的韩万珍一家11口人被杀害的事情。韩万珍被日军用刀砍得只剩脑袋和半根胳膊而残死；其妻被绑在枣树上开膛破腹而死；其母被砍掉四肢，血流成河，倒在血泊中死去；几个日军将女儿轮奸后，用刺刀将她的乳头割掉，又把阴户捅了个稀烂，最后将其惨杀……而父亲，刚刚走出家门去的父亲，会怎样？会怎样？我们一家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李银和说,当时他的父亲在走出家门后，确实已被日军发现。在日军向他开枪射击的时候，多亏了周围有利熟悉的地形做掩护，才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玉米青纱帐里。日本鬼子叽哩哇啦嚎叫着搜索了一阵，又怕遭我抗日武装的伏击，便没有再搜。而和他情况类似的村民王三元，就没有了如此的幸运，在往玉米地一座空坟墓里逃的过程中，右手被重重地挨了一梭子弹，年仅30岁便导致终身残疾而丧失了基本的劳动能力。当然一辈子也无婚姻，孤苦伶仃靠别人施舍来生存。

而牺牲在村头观音庙前60岁的李仁毛老汉，至今提起来在大西庄人的口碑中，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英雄——虽然，他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庄稼汉。

那天，他也一样起得很早，扛着锄头正向他一生泼洒了无数汗水的土地走去。虽是战乱年代，但一家大小人得吃饭呀！在蒙蒙细雨中，他一边走一边在盘算着心事：山坡地上的那二亩谷子今年长势还不错，精心侍候一番后，秋天或许能有个好收成，全家老小几张嘴，连糠带米再加点野菜，如果节省着点，就能熬过明年的春荒……但李老汉万万不会想到，就在他走在离家不远的村南观音庙前时，竞突然间会被一群日伪军所包围，他们瞪着豺狼般的眼睛，叽哩哇啦一通乱嚷，看李仁毛老汉怒目而视并不讲话，便挥起枪托狠命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他踉跄着跌倒在地，鲜血从口中涓涓流出，但他依然不说一句话。汉奸高志中换付口气笑嘻嘻地凑在他面前说：“日本太君说了，只要你能告诉他们村中的游击队、共产党员们藏在哪儿，夏收的粮食藏在哪儿，他们就放了你。”

这回李仁毛老汉知道了这帮豺狼的真正意图。但是，他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无情无意的人，尤其是这些卖国求荣的铁杆汉奸！只听他跳起来对高志中破口大骂：“你们也算中国人？不去打日本鬼子，还缺德帮日本人杀中国人，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告诉你，老百姓辛苦种的粮食，只给打日本鬼子的中国人吃，给你们，休想！呸！”只见他将一口浓痰狠狠地唾向了高志中！这时，气急败坏的日伪军被李老汉的正气凛然所恼羞成怒，便举起了刺刀向李老汉的胸膛刺去……

李仁毛倒在了血泊之中。面对着凶残，面对着暴行，他没有被屈服，没有贪生怕死，而是用自己的生命，用人间的正义，死出了中国人的坚强和尊严！虽然，从来没有人说过李仁毛老汉是英雄，但我听了村人讲述他的事迹后，我认为，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魂魄！这就是我们老百姓中的真正英雄！

面对着李仁毛宁死不屈的坚强和无畏，这帮日伪军却更加激起了豺狼的本性。恼怒之中，便根据内奸提供的情报，气势汹汹一路烧杀抢掠着直奔村东的柳泉地道口……

柳泉地道与56条人命

残雪未融，寒风萧萧。

当我寻着踪迹，由热心的老乡李计成领着，来在这个60年前吞噬了56条人命的洞口遗址前时，阴阴森森中，强烈的悲哀和沉痛，不由地掳获了我的心。

洞口并不是很大，外口约三米左右，由于年代久远风雨剥蚀无人保护，原先暴露在外的洞口，已经陷落于地下有一米多深。下得一小截斜坡，便见到更小、只能一人钻进去的洞口。而这些就镶嵌在一堵北方常见的红色粘土的南崖下。崖上和洞口的四周，有凄凄的荒草在寒风中瑟瑟地抖动，一阵风过，便有“呜呜”的声响传来。听着渐近渐远的风声，我竞产生一种佛家的联想：是那些被残害的冤魂，在向我这位远方来的客人在哭诉吗？如果按佛家释义真有灵魂的话，60年间，他们将积攒了多少的话语？而遇难的地方，竞不象我来时的想像，竟然就在村中的北边，而且四周还有零散的人家。望着近在咫尺的家园，望着自己亲人们在人间对他们痛苦的哀悼，他们该会有多少难以割舍的凡念？

两棵并不高大的青松，分别种植在洞口的两端，寂寞里有一种悲壮肃穆的苍凉。李计成说，乡亲们一般是轻易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的，因为它总是唤起人们悲伤的回忆，对死难亲人无尽的滴血思念……

而60年前，当听到村中响起的第一声枪声时，乡亲们就知道：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又进村了！而村中的党支部，也迅速组织了当时由青壮年组成的民兵和积极分子们，对乡亲们进行了紧急疏散。并且就在掩护乡亲们撤退的过程中，有四名民兵不幸落入敌手，一名叫李富川的当场被杀害。而住在村东的乡亲们，大部分被掩护着逃进了这个经常被用来应急的地道中。然而乡亲们却怎么都没有料到，他们的藏匿之地，会被一个外地来村中干活的羊倌、并且已经取得了人们的信任，混迹于游击队内部的汉奸早已出卖！当他们在心中祈求祷告着魔鬼远离的时候，未想到魔鬼却狰狞着面孔正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近！

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围住了地道口，由随行的几位汉奸向洞内一遍又一遍地喊话：“只要你们出来，给皇军交上粮食和牲口就不杀你们！”

然而，日本鬼子们得到的回答是沉默，沉默，再沉默……于是黔驴技穷留着一小摄仁丹胡子的日本鬼子中队长，想起了在村南观音庙前宁死不屈的李老汉；想起了他们在这个小村子屡次扫荡被我抗日军民所击败的狼狈；想起了在整个中东战场上“建立东亚共荣圈”阴谋的既将彻底流产，便气急败坏地挥刀狂嚎：“统统死了死了的有！”

于是，洞口扇了麦子而没有被搬走的一台扇车，四周堆垛着的麦秸杆和一些柴草，便成为了日本鬼子行凶的道具。

柴火被点燃，浓烟冲腾而起。可恶的日本鬼子将扇车摇动，将所有的浓烟对准了地道口全部扇了进去！顿时，地道内烟雾滚滚！而伴随着浓烟所产生的是巨大的热浪！人们，顿时置身在了魔鬼制造的恐怖的人间炼狱！皮肤，瞬间被熏蒸的燎泡遍身；肺部，被浓烟呛喘的不能再作呼吸；生命，在极端困苦中做着生死十字路的选择——要么冲出去向日本鬼子投降求饶，做一个卖国求荣的汉奸！要么宁死不屈做一个坚强的中国人！

这时，那些汉奸又在洞口外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喊话：“只要你们交出村里的共产党员和藏着的粮食，皇军就饶你们不死！”

但是，沉默，沉默，再沉默……

魔鬼们便恼怒着继续摇动着扇车，狠命地将浓烟往地道里扇去……

这样的对峙一直持续了有两个多小时，日本鬼子看实在达不到目的，便怏怏然地离开了洞口。然后，又在村中掳去了十几条毛驴，才向盂县方向逃窜而去。而平定县七区党组织，在得到消息指挥武装力量赶来时，惨案已酿成。于是便在午后，迅速组织抽调各村的民兵力量，抢救地道里的父老乡亲们。但结果发现，地道里的56人已全部被活活地熏死……

56条生命被横陈在了柳泉地道洞口外,每个人都血肉模糊，紫黑一团，身体上无一例外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燎泡，皮肤组织间充满了严重烧灼后充溢的水液。尸体比平时的体积胀大了许多，只要手轻轻地一碰，皮肉便会整片地脱落。他们之中，有白发耄耋的老人，有壮志未酬的热血青年，有花朵般鲜艳稚嫩的婴孩儿童，有身怀九甲既将分娩的孕妇……而最惨不忍睹的就是那两名孕妇！因怀孕既将分娩的身体本就显得十分地臃肿，被熏蒸后身体变的更加出奇地膨胀。据目击者回忆说：她们俩除了像其他死难者那样，死不瞑目痛苦万分外，俩人的手，都紧紧地抱着肚子腰成弯弓的形状……哦，两位可怜而又悲惨的母亲！可是在生命最极端的状态下，为肚子里幼小的生命出于本能，而在寻找一点渺望的庇护？在她们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热气时，她们是否还在祈祷着苍天，能让她们的孩子逃离灾难？

那是本该来到人世的两条幼小无辜的生命啊！其中李九鱼媳妇腹中的孩子已经足月既将临产，但未出娘胎能看一眼人间的景象，却被日本鬼子残忍地与母亲一齐送入了阴间。而他们，竞没有算在那56个有姓有名的死难者里面！

这死难的56人中，除46人属本村居民外，还有10人是外来人口。她们有带着孩子回娘家探望父母的出嫁闺女，有因事而走亲戚的，还有那位孔南庄来相亲寻找爱情的王姓小伙子，而有的却是一家子全部遇害……

顿时，在大西庄这个北方小小的山村里，阴风怒号，悲哭恸天！整个的村子沉浸在了悲痛的海洋之中。望着亲人们遇难的惨状，人们伤心欲绝！人们咬牙切齿！有多少人哭的昏死了过去！有多少人因悲伤过度而卧病在床！又有多少被仇恨所激怒的人，冲动着要找日本鬼子去拼命！

大西庄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每一丝，每一寸，都镌刻下了日本法西斯侵略军的滔天罪行；大西庄的每块岩石,每块土地，都记载下了大西庄人民痛不可当的一页沉重历史；有着美丽传说的凤凰山啊，用大西庄人民溶炼的血海深仇而终成炽热的岩浆，要将日本侵略者埋葬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在当时，大西庄村的总人口不足400人，一下子死难了这么多人，就连掩埋尸体都成了棘手的问题。时值六月酷暑伏天，且尸体已因熏蒸而轻度腐烂流水，所以当时的平定县区政府经过研究作出决定：尸体必须当天尽快掩埋！

于是，身强力壮的民兵们，被区政府从各村抽调汇集于大西庄，来不及世俗葬礼的一切准备，一块块的苇席将尸体卷裹，在山坡地上挖坑就简而埋葬……

随行的村民李计成告诉我，他是“六．一五”惨案后出生的人，十多岁的时候，他和几名小伙伴并不知道惧怕，曾爬进这个洞口去玩耍，清楚地看到了里面洞壁上的粘土，被烟火熏烤的焦黑一片。

大西庄啊，你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小山村，但因了“六．一五”惨案的发生，你用58条人命的尸骨，竖起了一块日本侵略者无耻野蛮的纪念碑！一夜间，血腥和沉痛，还有大西庄人宁死不屈的骨气，让方圆百里人们家喻户晓。一首民歌被迅速地传了开来：

忘不了六月十五那一天

平定大西庄地道里的大惨案

日本鬼子使用了毒辣手段

地道口点着草垛架上扇车扇

红火苗黑烟雾吹进地道里

58口男女老少死的真可怜

……

50余年泣血的呼唤

当我听完李九鱼的故事时，剧痛噬咬着我的心竞让我一夜无眠。

躺在乡村暖融融的土炕上，听着窗外阵阵呼啸而过的寒风，我在想，50余年，半个世纪还有余的每个夜晚，那李九鱼是怎样用无限的悲戚，心中的血泪，在这个荒僻的小山村的夜晚，夜夜凄沥着呼儿唤妻，成为了这个小山村一道哀伤不已的风景？

60年前的李九鱼，长的英俊潇洒，高大魁梧。而他娶得的媳妇，长得更是水灵灵，鲜亮亮，人称“牡丹花”。苗条丰满不高不低的身段，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一笑，腮上两酒窝能溢出二两蜜，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招个蜂儿飞来都打滑溜。不仅温柔娴淑，且做得一手好针线，是村里有名的美娘子。山村闭塞，乡人们不知道古代的四大美女有多美，不知道《诗经》里讲的罗敷有多美，只是想，那古书戏剧中的美人儿也就如李九鱼的媳妇这样美艳吧！一些心直口快的男人们便常常打趣李九鱼：“一辈子能娶上这样的一个好媳妇，也算没有白走人世一遭了！”

听到这话，李九鱼常是得意的忘了形，总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邻村左右赶集逢庙时，自己舍不得吃一碗面，却也要给妻子带盒胭脂回家。他知道自己的光景并不富裕，贤惠的妻子能跟着他吃苦受累任劳任怨，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份。况且，如花似玉聪明伶俐的五岁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因为长得和她妈一样漂亮，熟人见了总是开玩笑：“把女儿将来定亲给我儿子做媳妇吧！”李九鱼的眼睛便乐的眯成了一朵花。而媳妇肚子里快要分娩的孩子，则更是他全部的希望。看卦测字的都对他说：“你媳妇肚子里肯定是个长把儿的！”那个高兴劲儿啊，让他整天哼着小曲儿进家，哼着小曲儿出门，只幻想着儿子能快快落地，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地幸福生活。

——未想，“六．一五”惨案的发生，一下子让李九鱼从人间欢乐的天堂，坠进了阴森的地狱！

6月15日，他正巧外出不在家。听到日本鬼子进村的消息，身怀九甲的妻子，慌慌忙忙地拉起了睡梦中的女儿，腆着大肚子，连家门也顾不得锁，就跟着人们躲进了村东柳泉沟的地道里。未想这一去，竞与李九鱼阴阳路上两相隔，黄泉路上难返回！

当得知消息，李九鱼跌跌撞撞奔赴于事发现场时，看到俊俏的媳妇，已被烟火熏蒸的面目全非，乌黑青紫中七窍渗着鲜血，两眼大睁着怒张难闭，但双手成拥抱状护着腹中的胎儿。而他那可爱如精灵般的五岁女儿小兰，也被熏蒸得血肉模糊皮肉脱落，痛苦万状中，和她的母亲横尸在了地墙跟前。

只听得李九鱼仰天大啸一声：“我的天啊！”便昏迷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他怎么都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奔向了埋葬妻儿的坟墓。

——但他又一次天昏地旋着昏厥了过去……

茫茫荒野，垒垒新坟。本已伤心欲绝的他，怎么能相信眼前的这幅情景啊？！在夜间，一群疯狂的野狼竟然扒开了埋葬他一家三口的坟墓，将尸体啃噬的只剩下了妻子的一颗头颅……

李九鱼疯了。从此之后，他强烈受刺激的意识至死都没有清醒过来。他的记忆，永远地停留在了那悲惨的一刻。他整天疯疯癫癫不停地流泪，不停地诉说，不停地寻找。他不知道人间冷暖饥饱，不知道寒暑冬夏。夏天，他赤着脚在骄阳下奔走；冬天，他穿着褛褴的单衣流浪街头；而在每个寂静的夜晚，在这个小山村的上空，总会响起他高一声低一声凄惨的呼唤：“春梅啊——你回来吧！小兰啊！你在哪——”

这声音，断断续续，从村子的这一头传到那一头，然后又从那一头传到了这一头，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切割着乡亲们滴血的心灵，延续着乡亲们悲哀的记忆，幽幽地如一曲凄悲的哀乐，让人触景生情，伤心落泪！

“可怜啊，那么乐观的一个人，被日本鬼子害得家破人亡……”当李九鱼疯癫着走过人们家门口的时候，善良的大婶大娘们便一边撩着衣襟擦泪，一边盛一碗热饭递给他。这样的日子过了有许多年，直到他临终前的几年，乡亲们看到暮年的李九鱼实在可怜，便将他送进了养老院。

现在，这位可怜的老人，终于去到那个世界里，去和他的妻儿们团聚了。

但愿他和他的妻儿们的灵魂都能进入到天堂！

 13口亲人的切肤之痛

李润祥，一位72岁的老人。他是至此对“六．一五”惨案不多的几位幸存的见证者之一。

当我一来到大西庄这个小山村里时，一提起60年前的“六．一五”惨案，人们首先向我提起的就是李润祥这位老人。说在日本侵略军制造的那场灾难中，他有13位亲人被遇害，几乎使他家遭受了灭门之灾。而李润祥的一生，几乎都笼罩在了一种极端悲伤的阴影之中。

冬天懒散的阳光总会给人营造出回忆旧事的氛围。

而坐在我面前的李润祥老人，他落落寡欢的神情和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盛满的是岁月的桑沧和沉重。我用十分的小心，轻轻地叩问着老人那一页发黄的历史记忆。我知道，我是在一种无奈中，撕裂着老人那60年中不断结痂、又不断渗血的心灵伤口，让他在阵痛中又一次陷入于悲伤。这对于一个年逾古稀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确实是有些残忍。我甚至在拜访老人之前已做好了准备，想像他也许会象几位被访者一样拒我于门外。但是，在叩动老人的门扉时，他却是热情地将我迎进了他的居所——一座他死难的祖上留给他的三孔正窑、东西厢房所围成的、典型的北方农家小院。

他坐在炕沿边上，点燃了一支卷烟，我看清了盒子上醒目标注的“玉蝶”二字。我知道这是市场上那种劣质廉价的香烟。可能是腿脚不好，老人的身旁搁着一支磨得很光溜的拐杖。

烟雾袅袅，化作了缕缕丝丝，盘绕升腾着久远的思绪。尘封了60年的故事，又被老人从记忆的深处缓缓地牵了出来，带着满腔的悲伤，幽怨地、却是清晰地向我飘了过来：

那一年，我十二岁，在事发的前一天，我有事去了离此五里地的西林江姥娘家未回。第二天下午，听到传闻说我的家乡大西庄村，日本鬼子制造了火烧地道的惨案，我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急奔回村。真正没有想到，眼前的情景真如晴天的一声霹雳，将我震傻在了地下！我被痛的没有了眼泪，也不知道心魄飘在了何方，只见我13口至近的亲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在那柳泉洞口前横尸成了若大的一片！我60岁的奶奶、正值壮年的两个叔叔、姑姑、三奶奶、三奶媳妇、九婶子、堂妹及五爷一家五口人，竞全部遇难！他们个个死的惨不忍睹，痛苦万分！而最惨的是我五爷李如千一家。五爷、五奶、他们13岁的儿子李爱云，以及已出嫁于盂县白土坡村的女儿李爱存，和随她回娘家探望父母的五岁女儿小喜娥，他们三代五口竞被灭门断后！

那惨痛，那悲哀，那仇恨，那是我一生的刻骨铭心啊！我们李家原本是二十几口人热热闹闹的大家庭，但由于这场惨案，使我们一下子痛失了13位至爱的亲人。几家余留下来的八九口人，在后来的二个月里，由于悲伤和凄慌，谁都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里，便都集中到了我现在住的这孔窑洞中，不分男女老少，炕上地下，都铺了席子来睡人。每天谁都不说一句话，想到亲人的惨死我们就哭，哭得眼泪淌成了河……那是天昏地暗没有太阳的日子！那是对日本鬼子的恨和对亲人的爱冲撞的日子！那是国仇家恨永远难以忘记的日子！

而我最思念的是我慈祥的奶奶。她在世时，有一点好吃的都会悄悄地塞给我，每晚都会给我讲许多奇离古怪的故事。自惨案发生后，对奶奶的思念只能在梦中，只要我一闭眼，就会做同样反复的恶梦：被烧得浑身是燎泡的奶奶在对我喊：“祥儿，奶奶痛啊，你救救奶奶呀……”

这恶梦，在六十年间，无数次地反复出现，从我的少年一直做到了老年。经常的恍恍惚惚里，我已不知道人间的幸福和快乐，一生都笼罩在了一种悲伤和阴影之下。无涯的痛苦和追忆，日复一日地支撑着我疲惫不堪的身心，跋涉于漫漫的人生……而我的终生，都没有离开过祖宗留下的这所院落。你瞧，从这儿望出去就是那柳泉洞口！

我应声走了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了窗外，竞真的看到了发生“六．一五”惨案的柳泉洞口，竟就在距此几十米远的高处斜坡上。

我的心不由地一沉，同时也波浪如潮：六十年的时间啊！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秒针滴哒声里，李润祥老人会有多少次，从这个窗口望着柳泉洞口让心一次又一次地疼痛？！我不知道在这许多年里，他为什么没有搬离这个伤心地，我没有问，老人也没有说，但我相信，在他的心里一定有一份期待——一份所有中国人民的期待——日本政府向中国人民的诚心忏悔！那时，他将会以最快、最近的速度，去告慰他死难的亲人们，给他们难以瞑目的冤魂有一个交待！

但60年已成尘烟，日本政府除了中日邦交时说过的：“给中国人民添麻烦了”这一句不疼不痒的话外，一切竟使李润祥老人多么地失望啊！他已是72岁的古稀之年，他等了一生都没有等到的那份期盼，在他的有生之年他还会等得到吗？！

妹子，你怎么就不等哥拜堂成亲

尽管是山庄农户，糠菜饱腹，土布裹身。尽管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土里刨食，但穷人自有穷人的活法。18岁的李洪功和他的爹、娘、弟弟以及给他童养的未婚妻小凤莲，一家五口人生活的却是快快乐乐。爹娘是那种老实憨厚的庄稼人，少年渐长的李洪功和弟弟，已成为家里干活的左膀右臂。父母常常看着这虎虎生气的两个儿子在心里偷偷地乐。在穷人家有人就是最大的财富啊！

而渐懂人事的李洪功，却是常常瞅着模样俊秀的小凤莲，在心中长着心事：再过几年，小凤莲再长几岁，按农村的习俗，我就可以和她拜堂成亲了。

可只有10岁的小凤莲还不太明白这层意思。她从生下来的第三天，因为家里穷就被父母送在了李家抚养，虽说是童养媳，可李家却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来对待，并不象人们想像的那样，一提童养媳，便总是挨打受骂苦水泡黄莲。而李洪功更是将小凤莲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从记事起，他就将她驮在肩背上玩耍，无论他走到哪，小凤莲都是他身后的影子。似懂非懂中，李洪功虽然知道凤莲是他未来当家的媳妇，但打小一个锅勺里搅饭，一个屋檐下进出，他只是觉得他们更象亲兄妹。等到胡子从唇边密密匝匝地长出，身上的荷尔蒙也逐渐充溢的时候，他才开始在夜里做那个粉红色的梦：锁呐声声，花轿闪闪，喜气洋洋，鞭炮阵阵，他和凤莲俩人拜天拜地成双成对……

然而，他没有想到，“六．一五”惨案的发生，让他跌入了冰窖之中！

他的爹、娘、弟弟和小凤莲，在这场灾难中竞无一幸免！

参加完民兵们的“反扫荡”归家，见到亲人们的惨死，他的血液被凝固，眼睛在喷火！只见他呆傻半晌，忽然雄狮般怒吼一声，拾起墙角的斧头就要去找日本鬼子去拼命，是左邻右舍们死命地拉住了他……

没有什么悲惨，能胜过看到亲人被魔鬼的屠杀而悲惨！没有什么凄凉，能胜过在心中用血掘出的的坟墓，来掩埋亲人的生命而凄凉！

家已不存，情又何寄？

于是，李洪功变得恍恍惚惚萎糜不振，在亲人死去长达二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竞一直拒绝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整天躺在家的大门口发呆，饥饱无常，任由蚊虫叮咬。长泪双流中总是在对天呓语：“爹、娘、小莲、小弟、你们怎么就都全走了呢？怎么就都全走了呢？”

而在当时的大西庄村，真正是天昏地暗，山水呜咽，乌鸦低旋，风雨满楼。那家哪户，不是沉浸在日本鬼子制造的腥风血雨之中呢？

好在太行山抗日战争胜利的红旗已漫卷，大反攻的军号已在全国吹响，赶走日本鬼子的围歼之战，已进入了最后的时刻。黎明的霞光，就在不远处亮起！

两个月后，李洪功终于在觉悟中奋起，满怀仇恨，投身到了解放全中国的抗战队伍中去！

汉奸崔四毛的下场

日本侵略军制造的“六．一五”惨案，不仅在大西庄村的村史上，就是在整个的晋中地区也是名闻尔遐，被称为“晋中的南京大屠杀”。

然而，谁是这起惨案的罪魁祸首？历史又是怎样地做了盖棺定论？这是鲜为人知的。

几位祥知村史的老人回忆说：在60年前的大西庄村，有一位从盂县牛村骨儿池村（又名曲曲城）来的贫穷青年，表面看上去憨厚老实，勤劳能干，便被一户牧羊的人家雇来当了长工,  他还假惺惺地混入了村里的游击队里参加了一些抗日活动，取得了人们对他的信任,  谁知他的骨子里竞是一个卖身求荣的铁杆汉奸！是大西庄村里埋着的一颗定时炸弹！为了几个臭钱，他早已在事先将柳泉地道这个乡亲们用来应急藏身的地方,通风报信给了日本人！

“六．一五”惨案发生后，此人突然地消声匿迹。对此，政府和乡亲们也曾怀疑过其人，并由政府立案追踪调查此人下落。但在整整的十年间，崔四毛却泥牛入海，渺无音讯。直至1955年的10月初，一封从北京发自盂县骨儿池村的可疑信件被政府所截获，才将长达十年的悬案得到了破译。

原来，阴险狡猾背负58条人命案的汉奸崔四毛，在与日本鬼子提供情报酿下这个血腥大惨案后，自知罪孽深重，难逃法网，竞改名为崔成功，而后又摇身一变混进了我解放军的部队，并且在后来的抗战胜利后，又继续混迹于我入朝志愿军队伍，最后隐身于北京的一个部队当了一名教练员。从1945年6月到1955年的10月间，在中国的历史上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情。而这个潜藏多年的罪人，自以为漫长的时间已经让人们淡忘了这件事情，放松了对他的追查，竞大着胆子用真名实姓，给他老家的老婆写了那封不打自招的家信。

于是，罪大恶极的崔四毛，被解放军部队直接押回了大西庄村，进行公审正法！

消息迅速传开，周围百里的人们奔走相告！群情激奋！苍天有眼债有主啊，终究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阎王有帐鬼难消啊，终究是血债须用血来偿！

只在几个小时内，偏僻闭塞交通不便的凤凰山下，就不可阻挡地由群众自发地变成了人山人海！在村南当年杀害李老汉的观音庙前，当恶贯满盈、被人们痛恨的咬牙切齿的汉奸崔四毛被解放军押来的时候，唾沫、石头、臭鸡蛋、鞋子等一些东西从群众的海洋里不断地抛在了崔四毛的身上！人们呼喊着、哭诉着，要求政府不能让这个万恶的罪人简单处死。因为那无比沉重、无比伤痛的58条人命的血债，既使将其千刀万剐也难消大西庄人民的心头之恨！而崔四毛也自知他的可耻和罪孽，既使死上千百遍也不足以抵债！便自动地跪在了一个事先挖好掩埋他尸体的深坑前，面如死灰地接受着人们道德与刑法的双重审判！

一声正义的枪声终于响起，子弹从崔四毛的脑袋穿出，奇怪天也在遂人愿而惩罚他，不让这个罪人以痛快死去；二声枪声又响，他的头颅盖被揭起脑浆迸流，但他依然还是未死；三声枪声又响，他的身子终于倒在了地上。但他的心脏未死，竞在抽搐中，用两只手拼命地在身子两旁挖出了两道深深的土沟，最后被仇恨难消的乡亲们冲上前去乱脚踏死……

而叹为观止的是，在崔四毛被正法的那一天，按季节十月应是北方秋高气爽的天气，但不可思议做为千古之谜的是，当崔四毛被押进了村子时，天空中却突然飘起了漫天的大雪！据那些见证者们回忆说：那天的雪啊，来的神奇，来的突然，纷纷扬扬，大如席片！将天地濡染的莽莽苍苍，肃穆庄严。如死难者们呼号的冤魂，和着人们愤怒的呐喊，变作了凝重的天泪，携着悲哀也携着欢乐，在大西庄村的上空，飘成了一片千古奇景！

而在崔四毛被正法后，这奇怪的大雪，竞突然停止了飘落！

听到此，我有些半信半疑。但那些历史的见证者们，却一再向我证实它的真实。我本是一个无神论者，但这绘声绘色颇具传奇色彩的描述，不得不让我想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难倒天地人间真有一种奇特的暝灵感应吗？

惨案后的惨案

无独有偶。

就在我采访“六．一五”惨案的时候，想不到竟在无意中知道了这个惨案的背后，还套锁着另一个沉重的历史惨案。

在1970年初春的“一打三反”清队运动中，由于那人人皆知的历史原因，大西庄这个虽地处偏僻、但同样也在历史的尘烟中起起落落的小山村，一样也充满了“极左”的红风红雨。从上面派来的“工宣队”和村里的“贫协会”联合组成了一个“工作组”。但在当时他们实在是在这个祖辈和土地打交道的庄稼人中，挖掘不出什么可“大革命”的事情,于是便又想起了已尘埃落定的“六．一五”惨案. “工作组”一番所谓的调查研究，在风起云涌中，竞又制造出了一桩莫名其妙载脏陷害的冤假错案！

在当时“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政治背景下，1945年6月“六．一五”惨案发生时所在的村党支部书记李红选、当时担任村长在“维持会”中应付日伪的李洪计及其李大祥、李红树、李洪厚、高玉金等六人,竟被莫须有的罪名怀疑为“六．一五”惨案的罪魁祸首。

先是“工作专案组”在村里设立了公堂，对六人进行严刑拷打。致使李红选受刑不过被逼跳窑身亡（既从窑洞顶跳落）；李大祥的胳膊被活活拧断致残；李洪树被怀疑为主犯而定罪枪毙；李洪计、李洪厚被判无期徒刑，押在了平遥监狱中执行苦役, 后李洪计在遭受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下病死在了狱中；李洪厚在十年的牢狱生活后，于1979年的“纠错案、落实政策”中被平反释放回家，后不久也在忧忧寡欢中病死于故乡;只有高玉金稍微幸运,被判监外执行接受劳动改造.

而在当时，许多无辜的党员和群众也被不明不白地背上了黑锅, 党员李万虎、在1944年6月就入党的女党员候壮林等，也被莫须有的罪名，扼令停留在党组织的门外长达整整十年！至今谈起来都让他们伤心不已！

历史,  是多么的沉重和不堪回首啊！

          后记

又是一个落雪之夜。

无月，无风，只有窗外静静旋舞的雪花。

我在这篇特别报道的结尾处，画上了最后的一个句号，抬起头瞅一眼表针，已是深夜凌晨的一点。我伸个懒腰，走向了阳台。山城的夜寂静而神秘，无数高楼里的千家万户已进入了温柔甜蜜的梦乡。再过几天就是传统的春节了，许多的人，一定在做着天南海北亲人团聚的美梦。国泰民安，盛世极乐！虽然在过去的一年里，人们的耳膜中，总是不断听到中东海湾传来的隆隆炮声，阿富汗山地不灭的战火硝烟，朝美一波又一波的核武器争议，但在祖国和平与发展的旷代盛世里，还会有多少新中国出生的人们，能想起60年前那场长达八年、蓄满了中国人民耻辱和血泪的日本侵华战争？

当我们携着情侣漫步公园的时候；当我们围着炉火亲朋聚会、烹调小菜、谈古论今的时候；当我们心神怡然游览祖国大好河山的时候；当我们捧一杯香茗、在下午温暖的阳光里读几页小说的时候，我们是否曾经认真地去思索过这样的一些问题：60年前的日本侵略者，为何会对我中华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东洋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国，为何会让我有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生灵涂炭、山河破碎？那些外侵的倭寇们，为何敢吞我东三省、举起马刀剖开中国孕妇的胸膛，用我同胞的鲜血和生命，建立那令人发指的“731”细菌研究基地？为何敢举起手中的屠刀，让南京城血流成河变为人间地狱？

而我所采访的大西庄“六．一五”惨案，只不过是日本侵略者在长达八年的野蛮血腥中罄竹难书的一斑！八年，日寇杀我人民，掠我财宝矿藏，铁蹄所至，红衰翠减，物华凋零，骇人听闻！中国人民的血泪和着滚滚的长江水呜咽东流！

可日本政府，除了七十年代邦交时说过的那句不痛不痒、轻描淡写的“给中国人民添麻烦了”的话外，却是从来没有有过深刻的悔改之心！甚至于近年军国霸权主义的野心更加昭然若揭！他们不顾铁的事实，竟公然篡改日本中学教材达３０余处，说中国的“南京大屠杀”是编造的谎言；并在中学历史考试题中，要学生回答日中再次战争会发生于何地、何年、何时？日中输赢的力量对比；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多次在“靖国神社”祭台前顶礼膜拜，赤裸裸地宣泄着其不言而语的狼子野心；日本的右翼分子别有用心地在钓鱼岛建立导航灯塔，并不顾我国政府的强烈抗议称其为国有财产；他们甚至不顾二次世界大战后，对中国和世界人民在联合国条约中作出的承诺，明目张胆地要修改宪法，建立自己的军队；近期又与美国发表联合声明，要将台湾海峡纳入他们的保安范围；而用卡通片侵略渗透中国少儿的文化市场，更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这些，做为我们每一个有良心、有道义的中国人，我们的心情能平静吗？我们又怎能不去回味和思考历史和现实？而静心翻阅那一部饱蘸中国人民血泪写就的《中国近代史》，让我们看到的五次大规模的侵华战争的耻辱和悲哀，所得出的一个共同答案是：落后就要挨打！

难到我们应该挨打吗？难到我们愿意挨打吗？我可爱的中国同胞们！

鉴史当自强！今天，虽然我们的祖国正日益强大，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但是，我们不得不看到和世界先进发达的国家相比所存在的差距！我们不得不去思考我们的昨天、今天、明天！

为祖国的历史不再屈辱，为同胞的血泪不再流淌，为这千家万户永远祥和的灯火，为“六．一五”这样的惨案悲剧不在中国人民身上再次重演，我们每一个炎黄子孙不该深思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