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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陀之旅
《1》 不知经历了几世几劫,我们又回到梦里故园。抑或,我曾是观音殿前的一株杨柳,而你,则是柳树下,池塘边的一朵睡莲。霜晨月夕,默默相对,一同经受风雨的磨砺,也一同品尝关爱和喜悦。一年一年,春花谢了、秋雁飞了,而我们却依然风姿绰约、红花正艳。是否佛堂的钟声警醒了我们,是否诵经的梵乐让我们葆有了知恩和感念?我们默默不言,却有了不尽的牵挂,就这样日出月落、季节变幻,一晃,竟已是悠悠千年。 投进普陀的怀抱,去聆听大士的吟哦,轻轻地一声呼唤,暖暖的一句呵问,胸中便陡地涨起春潮。亘古不变的伫望,尽化作情丝缕缕、魂绕梦牵,普陀,你的兰天碧水,可允许我写满相思与惦念? 曾经离你很远,曾经为你无语凝咽,曾经一直深情祝愿。普陀,你好吗?远方的游子来叩访梦里的故园! 《2》 精灵在草尖跳舞,奏起五彩的和弦;花妖在树梢歌唱,银铃一般多情,轻风一样缠绵。当普陀的呼唤传来,我心中便跳跃起一串铃声,那铃声清脆、明亮,象春天里叮咚的山泉。 山泉在心头弥漫、铃声在梦里回旋,雨点似的铃声,由远及近,徐徐疾疾,敲打着窗前的芭蕉、敲打着滴漏的屋檐。 月已西沉,三星在天,而铃声已觉幽远。仿佛有夜乌在啼,一声声,如诉如叹,撩人思念。 当此永夜,应读易安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此情最堪怜;或读红楼,同怡红公子,饮酒赋诗,弄琴作画,把阑干拍遍。只是潇湘闻笛,清音凄楚,又让人哀叹红颜。拥衾夜读,因风寄远,不知殷勤的青鸟,是否还徘徊在迷茫的海边? 普陀之旅令我神往,普陀的呼唤拨动我的心弦,我轻轻地告诉睡梦中的你,让我们一起期待明天! 《3》 秋风冉冉飘来,捎来幽谷的回音,分明是欣喜与渴望,却又几分犹豫。电话那端的你,激切的问,是真的吗——然而迟疑,象是经年不归的游子,乍听到故园的召唤,总难抑心中的忐忑。 那迟疑的片刻,你一定在深深的怀想,匆忙的人生,会否冲淡你珍藏的记忆?也许,你想起遥远的池塘,曾是你恬静的梦乡——那池中的蜻蜓,是否还在水面轻漾?那娴静的睡莲,是否已优雅的开放?那池边的金柳,是否犹在晚风里飘荡?抑或,普陀的钟声正回响在你的心头,那暮色中的梵歌让你神往。 于是你说,去吧,一定要去!我的这颗心,已插上高飞的翅膀! 《4》 什么时候看见你,我都,禁不住,心情激荡。此刻,高高的台阶,车站广场,晨风吹拂你的丝巾,你的秀发飞扬。 远远地,亭亭玉立的你如梦似幻,玉鸟儿翩翩飞来,在你身旁歌唱。我骤然想起十年前的那次游历,在三峡、在雾渡河云雾缭绕的地方,我们携手同行,涉激流、穿密林、过幽涧,你的歌声染绿了溪水;你的问候,让古木绽开了笑颜。 在闪烁的星光里,流水潺潺、树叶沙沙,风在轻轻唱。溪畔的我们,相对而坐,微微一笑中,便浮起千年的遐想:池塘边的杨柳、细雨中的睡莲,一切都仿佛昨天的模样。 昨天已然逝去,此刻又将远行,如水安宁的你,为什么变得忧伤?你的眼神透着迷惘,欲语还休,象是满腹惆怅。只是,当车站的铃声骤然响起,蓦然回首的你,莞尔一笑,顷刻间又是春光明媚。 飞吧,翱翔的玉鸟,告诉普陀,我们来了。 《5》 你的脸色潮红,眼里总含着泪花,你的栗色的长发飘散着,顽皮中透着慵懒。你依在洁白的枕上,微闭双眼,长长的睫毛抖动着,象个胆怯的孩子。 探一探你的额头,有些发热,你说你的嗓子,也有些微痛。我笑说你真是娇贵呢,让观音大士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的疏忽。 我在车厢寻访,我知道列车员总会有些办法,当我真的得到晶莹的药片,我焦虑的心才获得宽慰。端一杯水慢慢喂你,看着你把药片喝下去。你嫣然一笑,说:未经许可,不得来我的梦里。 醒来,你已娇艳如昔,阳光在你的秀发上跳跃,把你扮作了金发美女。旅途的你风姿绰约,长途列车因为你的到来而充满欢愉! 《6》 在这金色的秋季,飞驰的原野,洒满耀眼的蜜橘。 浙江,第一次光临你的腹地,你用蜜橘款待我们么? 有些酸楚、有些生涩,远够不上甜蜜。也许,是还没有经过风刀霜剑的催逼;也许,我们还只在这漫长的过程寻觅。 但酸楚的人生足堪回味,就象是曾携手走过的那么多风雨黄昏,我们品尝着蹉跎与艰辛,把叹息与哀怨留给暗夜。 我看着你,光滑的额头,明亮的双眸,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 《7》 你从车门下来,款款走近花坛,甬港饭店的门童,一下子呆在那里。你走过的地方,谁不惊叹你的优雅与美丽。 你的穿着并不特别华丽,但无论什么样的服装,只要你穿上身,都会分外别致;你并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更没有作浓妆和淡抹的描绘,因为对你,珠宝和脂粉都象是多余的;无论多珍贵的珠宝都不能分去你的光彩、无论多高贵的脂粉也不能再增加你一分美丽。你的美丽就这样出自天然,无须雕饰。而你的优雅,无论是谁,只要他看了一眼,就会永远都不忘记。 我常想,你会是一株什么样的奇花?可是,无论什么花,哪有你这样动人。抑或,你来自画中,可是,又有哪一支画笔,能画出你的风韵?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绝没有你这般温柔、这般秀美。 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丽人,仿佛随时随刻都会自地面消失,乘风而去。 但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其实也在改变,你变得更沉静、更忧郁、也变得几分憔悴。只是,这改变中所蕴含的,更是一种令人心醉的美! 《8》 天一阁的风雨,是无数读书人心头的牵挂。世代传延的悲怆、苦涩,是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还是一个家族的倔强?浓阴匝地的院落,爬满青藤的古墙,是否还有徘徊不去的书生,是否还如当年一样的乖张? 着一袭长衫、戴一条围巾、撑一把油伞,走在杏花春雨的江南,前世的我,曾否有幸,造访雨中的天一阁;曾否有幸,与天一阁主人把酒夜谈? 而今我来宁波,只有遥相祭拜,也许原本我就疏懒,于今读书更少,但忝为书生,不忘献一瓣心香。 《9》 “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欢乐之一,岂非我们现在,正享受着这一快乐。在这激情的夜晚,和久别的友人在异乡重逢,要说的话、要喝的酒,岂不很多! 海鲜城里,衣香鬓影,杯盏交错。而我们,也早已面红耳赤,象青春少年,手拉着手,把别后的话,一遍遍诉说。虽然,朋友已过得很好,宁波城更是这样卓越、优秀,可我,在心底里,却总还有一丝丝难过。人生如转蓬、四海任飘萍,别人,也许如寻常事;在我,却难得有这份无羁的洒脱。你说,哪里是故乡,哪里是他乡,谁人又分得清楚?我无言——故乡,他乡,这里曾经有过悲欢,那里又焉能少了离合。 这样想时,才发觉街市已灯火阑珊,流光溢彩、明灿如昼的宁波之夜已渐次隐去,只剩下隔岸传来的袅袅笙歌。 《10》 甬港之夜这样沉寂,听不到一丝风声,也不闻归航的船笛。撩开窗帘,看远处的街灯,柔柔的,象少女朦胧的眼,街灯下,携手而行的,是晚归的情侣。今夕何夕,连天上的星,象也在窃窃私语。 我在夜的海滩,看到出浴的龙女,你的波涛把我淹没,我在你的激浪里挣扎、喘息。我轻抚你的身躯,光滑如缎,在星光下逾显迷离。你的大浪打来,吞噬了我烈焰般的亲吻,但我并不放弃,象是屹立海上的弄潮儿,久久的与浪涛搏击。 我听见海的呻吟、海的呼叫、海的幸福的欢歌。我拥抱大海,象要在海的炽热中融化。海浪舔舐着我的身躯,抚慰着我的沧桑,我油然生起对海的崇敬—— 在这甬港之夜,经受着海的洗礼,聆听着海的衷曲,脸色绯红的你已是泪光盈盈。 《11》 到了你的身边,怎还是这样挂牵?已经与你近在咫尺,却又止步不前。普陀,我们来了,不知你是否安然如故、不知你是否还葆有旧日容颜? 在宁波的街市徜徉,我们常向东边眺望,我们心随鸥鸟,飞向霞光初升的地方。那山那水那人、那竹林深处的佛堂;那幽径、那清泉、那映照月华的池塘。曾是我们留连忘返的欢乐,曾有我们不忍别离的忧伤,分明是前尘旧事,为什么此刻都涌到心上? 那一刻狂风骤雨,海浪滔天,普陀正经受创伤!杨柳的枝干折了,睡莲也遭摧残;群鸟在风中惊叫,佛鼓在雨里呜咽。忽然,明亮的钟声响起,惊破了满天阴霾。这钟声不绝如缕,波波相继,在普陀的山峦回荡。这钟声给人以振奋、给人以希望! 我们象是看到观音的身影,衣袂飘飞、驾着吉祥的佛光。 雨住了、风停了、云开了、雾散了,我们在心底呼唤:观音娘娘! 一别已是千年,游子将要把故园探望。 《12》 快艇在霞光中穿行,划出金色的波浪,我们倚在船舷,向远方眺望。看见了,那海面碧玉般的岛屿,翡翠一般的山峰,不就是我们梦里的家园!我怎能不向你掬一捧热泪,怎能不把你敬仰! 在登岸的那一刻,你哭了,你问我:还记不记得?那一片礁石,那几个远道而来的姑娘—— 一条帆船,从舟山那面驶来,划船的,是几个渔家姑娘。快要到岸了,其中一个忽然哎呀一声,她面红耳赤,是个才过门的新嫁娘。她说,怎么办呢?我来了月信,我不能去给娘娘敬香,你们靠岸去吧,就把我丢在这礁石上。 同伴们去了,礁石上只剩下孤单的新嫁娘,她怕自己会亵渎了菩萨,她的心象透明的海水一样。很久了,同伴们还没有回来,而海潮却渐渐上涨。海水淹没了礁石,也将要淹没新嫁娘。新嫁娘没有哭泣,她只是有些依依不舍,她感到遗憾,她没能见到心中的娘娘。这时,忽然有人叫她,她抬头一看,是脚踩祥云的菩萨,正慈祥地把她打量。 菩萨伸手一指,她的脚下便也生起一朵彩云,她感到浑身和煦,说不出的舒畅。菩萨在云端走了,只有隐隐的仙乐在新嫁娘心中回荡。远远地,同伴们来了,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你说:观音菩萨就是这样细心地关爱每一个人,就算是过去千年万载,又让我怎能不把她怀想! 《13》 一切似曾相识、一切面熟陌生,多少次只在梦里相见,今天终又踏上你的土地。普陀,千年的风雨不能使你苍老,你依然这样秀雅、清丽。而我们已不知经过了多少轮回! 站在潮音洞前,点燃信香,我们向四方叩拜。想凭这信香,寄去我们的思念、寄去我们的祝福。我们在菩萨的塑像前叩首,却无法和她对语,但永生的菩萨,你是否已经知道,归来的游子,正在向你诉说久远的惦记…… 我们在紫竹林穿行,竹叶沙沙、清风拂面,交错的竹枝,一次次牵挂我们的衣襟——是怕我们又将别离?再不见捧珠龙女,再不见求经学法的善财童子,紫竹林逾显得岑寂,不知月圆之夜,观音会否偕同二十八诸天,再来讲述恢弘的佛理? 走上普陀的山峦,又见崔巍的盘陀石,叫一声“石兄”,石兄无言;是石兄忘了曾经的畅谈,还是本来就没有前世的聚会?盘陀石遍布沧桑,是否也曾坠落红尘,是否也曾亲历过有情的泪水?风云变幻,电闪雷鸣,盘陀石已经淡然,但在它的心里,一定还拥有炽热、还拥有感激。 普陀的山路迂回而漫长,一步一回头,分不清是感动还是忧伤。熟悉的,已经变得陌生;而陌生的,你是否知道——我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 观音殿前的池塘,已是一片残秋,妖娆的蜻蜓、娴静的睡莲,都已不见踪迹。而池边的杨柳,也早已枝叶枯黄。只有池上的涟漪,还依稀如梦,还在轻诉旧日的衷肠。我们在池边伫立,相顾无言,前世今生都已恍惚,惟有把手握紧,仿佛一阵风,又都成了虚幻。 普陀的山巅,有观音的铜像,面向大海,悲悯人生的苦难。我愿匍匐在菩萨的脚下,可欲说,却已忘言…… 慈祥的观音、梦里的观音,我们又要和你分别。普陀之旅这样短暂,再来,会是何年?海浪波波相继,一遍遍念叨,像老人细细地叮咛,我登上别离的航船,不忍回顾,啊,普陀!看一眼,我已泪流满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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