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水流年（3）黄昏的吆喝

[楼主] 作者:空阶露发表时间:2006/04/14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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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吆喝　

文 / 空阶露

　　刚搬进花溪小苑的第一天。
　　那是一个忙乱之后归于宁静的黄昏。夕阳西下，我在窗口剥蒜，细细地撕那一层又一层蝉翼般的薄皮，听到蒜苔从胎衣中剥离的丝丝声音，敏感的心区随之微微颤栗。倏地，一声吆喝由小苑深处传来，刺破黄昏的寂静，也打断我的遐想。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犹如一只颠沛流离的鸟儿，羽翼都没长丰满，也学着文明人的自我放逐，有意为生命设置障碍，“乐”于感受一次次搬家的苦和累，拿经历当“精品”珍藏和享受。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一种潜意识地寻根——寻喧嚣中的空旷与宁静。
　　这粗犷、嘶哑的吆喝，猝然勾起我浓浓的乡愁,深深的寂寞。刹那间，更深一层意义的触痛如网一般将我严严罩住。
　　我把头伸出窗外，瞧见一个推着单车的汉子在楼下转着圈叫卖。起初，我听不懂他吆喝的是什么，凝神谛听，才听懂他鼻音厚重的方言：卖甜酒扣肉粉蒸肉噢——五块钱一碗哎……听着他的叫唤，我的心发出震颤的呼哨，“嗖嗖”地像灌入长啸的野风，使我浑身都鼓胀起来，轻盈起来，俄尔衍化成一股无束无拘的风，裹着一团永不消散的元气，在天地之间飘浮。
　　无疑，这吆喝使喧嚣去之悠远，城市褪去炎热，变得清新宁静。小苑的人们大都沉浸在即将来临的暮色中休养生息。他们的窗外及心头，是否也同样盘旋着一声声沉重、沧桑、怀旧、寂寞的吆喝?是否也妄生出一丝心灵的感伤和惆怅?
　　那时，家乡小镇也有一位卖鱼老汉常在我窗下吆喝。或雾气锁江的清晨，或暮色垂地的傍晚，他总是—动不动地站在风中、雨中，一声声悠然地叫唤：卖鱼噢——一块钱一斤。鱼是溪涧里摸出来的，用新鲜带绿叶的柳枝或水杨梅枝穿着，有的还在枝头活蹦乱跳。老头卖鱼很独特，只要枝头的鱼不跳了，便再不吆喝，拎回家晒干自吃或送人。好在他的鱼总是卖得很快，拎回家的机会很少，多少次，我出门迟一步，就看不见老头的背影了。只是脑子里清清晰晰地留着他吆喝的声音……
　　而今，这声音又在窗外响起。我几乎毫不犹豫地跑下楼，又做梦似地捧着一碗扣肉回家。迫不及待地举箸品尝——哦，肉是臭的，老干菜咸得发苦。我迭声自叹：怎么是这样?这时，家乡的鲜鱼汤犹如一泓活的汁浮现在眼前，透着琥珀色，鲜乳一般诱人。难道，这同是黄昏的吆喝意义真的不同？
　　可我明明听出是相同的音韵，一种揪心的乡愁呵。谁能说得清这种模糊而潜在的意识是一个错误?事实上，它没有给我留有余地按理性思维细想这同一个天体下同类吆喝有何本质的区别。
　　我不禁独自哂笑地将变质扣肉倒进卫生间，用水冲掉。
　　我又回到窗前剥蒜。
　　我想，我不能日日远离生活，只是陷入遥远的梦想。尽管我难以做到儒家的入世，道家的玩世，佛家的出世，但我可以试试俗人的适世。怀着适应的心境享受生活和人生未尝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渐渐，我对黄昏的吆喝一点儿也不在意了。我的心也不再被灌入持之以恒的清风，鼓胀起来，成为一股轻盈灵气，在天地之间飘浮。不久，我会变成某种意义上的植物人。橡胶水、汽车尾烟、电焊电锯声、大面积建筑的脏乱差等等，统统刺激不了我的感官。在同一个模式的文明空间，我与一切垃圾细菌及荒谬和谐共处，连“植物”也算不上，只是一个“人尸”。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惊醒时急忙凝神倾听吆喝。
　　吆喝的人走了。走到遥远的背景中消失了。但他的吆喝声还在，在耳畔，在心间，在一切无所不在的空旷萦回袅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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