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周庄

      一连好多天，绵绵细雨慢慢吞吞不痛不痒地下着。虽然久居江南，山山水水、古宅老屋见得多了，但因着陈逸飞《故乡的回忆》，我与妻儿一道还是特意去看了看周庄。

在周庄，刚吃过午饭，生性活泼好动，喜欢猎奇的儿子胸前斜挂着黑色旅行口杯，口里还留着“万山蹄”的余香，便一路颠颠地野进了周庄熙来攘往的喧嚣之中。我与妻顾不上环视四围的“小桥、流水、人家”，双目只锁定冲儿在小巷里忽左忽右的身影，疾走狂呼着要冲儿停下来。我与妻生怕儿子就此迷失于这摩肩接踵的人流——因为我喜欢带着儿子游走四方，也曾经在一次龙舟节会上着实将儿子弄丢过一回，至今还胆战心惊，颇有余悸。好不容易将儿子撵上了，我一把将他的小手锁在我的大掌之中，与妻才得以喘出口粗气。其时，周庄的风物已在我们的大呼小叫中惊“逝”了大半。

待停下来训导了儿子一通，我开始牵着儿子双目凝眸起这所谓的“中国第一水乡”。

有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还有一个周庄。预想中的周庄应是一派古朴、清雅、明洁的幽静，有着江南典型的意境。“吴树依依吴水流，吴中舟辑好夷游”。然而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曾经应是清幽的小巷却再也没有了片刻的幽邃，我的目光开始迷离起来。那些沿水巷而建的石驳岸和穿竹石栏，镶嵌在岸边变化多端的缆船石，商店出售的草鞋，河畔洗菜、淘米的妇女，围坐一起绣花聊天的老妇，街角的裁缝店，享受日光浴的木马桶甚至民居洗涤后的流水声似乎都已离得很远很远了。代之而起的是水岸边房屋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与川流不息的人群，各色各样的喧嚣已完完全全地淹没了周庄往日的幽雅与宁静。

与妻儿立于双桥，环顾四周，探究着双桥美的意蕴。双桥由圆拱桥（世德桥）和方孔桥（永安桥） 纵横相接，石阶相连，银子浜和南北市河在此交汇成十字。桥面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样子很像古代的钥匙。立于桥上，看四面环水，一派泽国风光。水清岸曲，两旁人家白墙碧瓦，红红的灯笼高高悬挂，桥街相连，依河筑屋，小船轻摇，绿影婆娑，一尾尾轻舟载着游客悠悠地从河中荡过，那撑船的或是一位标致的少妇或是一位精壮的青年，口里哼着伊伊伢伢的流行歌曲，也有头戴蓝底碎花家织布头巾，夹胸对襟绣边小袄的老妪和叼着烟袋“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老汉，他们面带微笑，沧桑的脸浮着一种劳作的惬意，在水面上平铺出幽幽雅雅的江南小曲，惹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游客央求着这周庄特有的船夫水手一曲未了再来一曲。整个怡然与欢快如八月的桂花，弥久愈香。

在周庄能保持明清建筑风格的自然当推双桥之南的张厅与富安桥东堍南侧南市街上的沈厅。张厅为明代建筑，进门的两侧为厢房楼，楼下是落地长窗，古朴典雅，独具神韵。进得大厅，大厅上书“玉树流芳”四个拙雅大字，旁有一幅对联：轿从门前进，船自家中过。大厅宽敞明亮，粗大的庭柱下有罕见的柱脚———木鼓墩。木鼓墩虽油漆驳落，仍坚实如初。在一条长长的备弄南侧，至今仍保存着被灯火熏黑的壁龛，形成一条江南大户人家特有的厅堂之外的走廊。在张厅琴置室后围，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后花园，园内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更使人兴趣盎然的是在备弄弄底闪出一条细长的小河，驳岸围拥，花木扶疏。小河的雅名是“箸泾”，小船穿河而过，直至一丈余见方水池，供人上下船以及小船调头之用。临河人家的后窗，设一排敞窗，窗前建有吴王靠，也叫美人靠。小船悠悠，出出进进，一派水乡风光。沈厅则是由沈万三后裔沈本仁于清乾隆七年(1742年)所建。七进五门楼，大小一百多间房屋，分布在一百米长的中轴线两侧，占地两千多平方米。整个厅堂是典型的“前厅后堂”建筑格局。前后屋之间均由过街楼和过道阁所连接，形成庞大的走马楼 。正厅是“松茂堂”，占地一百七十平方米。朝正堂的砖雕门楼，在五个门楼中是最为雄伟的一个，高达六米，正中有匾额“积厚流光”，四周为“红梅迎春”浮雕。所雕人物、走兽及亭台楼阁、戏文故事等，栩栩传神。

漫步在周庄，江南水乡特有的那种依河筑屋，依水成街的风情时时在向游人招摇。只是河道交错，小桥人家，淳朴、冷落、淡泊的雅玄机趣已荡然无存。眼前的周庄人山人海，日日皆如赶庙会似的，甚至是变得花狸胡哨，灯红酒绿，幻变迷离。我原想踏着满面风雨沧桑的青石板去谛听历史的风云与期许，去拾那一地的落花，将月白风清的心情全揣在散发体温的蔸里，在一翦乌蓬船中，哼唱烘焙百年醇而又香的小曲，然后去酒旗飘扬的酒肆温一壶月光下酒……而这些，遗憾的是，只能成为我“剪不断，理还乱”的生命中最想往的收藏。

我默默地怀想，而冲儿却老是想摆脱我锁住他的手，想在河边小巷四处野逛。肩撞着肩，脚跟踩着脚跟，汗味掺和着汗味。卖各种字画、古玩、纪念品与工艺品的商贩在极力的鼓动与说服游客购物，所有的清幽与浩远，所有的古朴与雅韵都在魂兮不归的喧嚣中远逝。

冲儿没有看这些的兴致，只偶而有阳光下翻飞的几只蜻蜓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一路追着、嬉着、闹着。妻与我随意地走着，淡淡地看，淡淡地说：唉，这与我们家乡的老街实在没有多大的区别啊，这么闹攘攘的还是懒得去走吧。

妻这么说着，我不禁一怔，待回过神来，妻与冲儿已走到前面去了，我回首再看看红尘迷离的周庄，我有些迷失，周庄也有些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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