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文馨怎么也没想到，臭男人竟然知道了她的电话。声音苍老了许多，好像有什么事儿要求她，但表露出来的依旧是那么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

我是郑忠彪嘛，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郑和的郑啊，忠于林彪嘛。

哦，我听说那个郑忠彪，已经死了呵！死于一次雷击，身子被烧得像一块焦炭了。。。。。。

是吗？哦哦，那是你听错啦。那个人虽然和我同姓，但他并不忠于林彪，他是投标那个中标嘛，谐音，谐音而已。这样吧，我们六点钟，老地方见一下面，你就知道啦。

不等回话，他就很霸道地挂了。气得咬牙切齿的文馨，在屋子里焦躁不安地转来转去。而小黑也跟在她脚跟后面打旋旋，还一边喵喵喵地叫个不停。刘妈从厨房伸出脑袋来，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文馨停住，说：我，我要出去一阵。。。。。。

她本想叫刘妈弄了饭自己吃，不用等她，可沉思片刻之后，改变了主意。

我大约一个小时回来！

刘妈说：不要紧，我慢慢煮嘛，等你！

出门的时候，文馨破天荒地带上了小黑，让小黑在副驾位置上乖乖地坐着，兴奋得一动不动，只是两只溜圆的眼睛饱含感激地望着她。

应该有五年没看见他了！文馨想起，小黑就是离开他之后来到她身边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脸上眼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忽然听得窗玻璃上有轻微而急促的敲击声，借着屋外的路灯，她看见了小黑。那时的小黑瘦骨伶仃，还不满月似的。看它吃饭的样子，文馨才知道它是饿慌了。从此，这可怜的小家伙就叫小黑了，一叫就五年了。

穿了一件米黄色风衣的文馨怀抱着小黑，来到那靠窗的位置坐下，郑忠彪还低头摁着烟头，臃肿的指节让她看着恶心。

郑。。。。。。老总，一个烟头就把你难住了吗？

呵呵，文馨啊，这么快呀！我记得你约会总是喜欢迟到的嘛。。。。。。

哼！你认为我们这是在。。。。。。约会？

文馨犀利的目光射向对方，那肥胖的脸膛尴尬地颤动着，两只招风耳也微微地摇晃了几下。沉默。小黑跳上桌子，前肢弯曲着，后背高高耸起，鼻子里急速地呼吸着。

文馨以为小黑受不了花瓶里的玫瑰的扑鼻香气，正伸出手想搂它到怀里，谁知它闪电般的一跃，扑到郑忠彪的身上，一双爪子抓破了他的手背。还不等他感觉到疼痛，又飞一般回到了文馨怀里。

哈哈哈哈哈。。。。。。

文馨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满屋子人全望着她。连埋头调酒的师傅也抬起头来望，以至于把酒杯撞翻了，遭到正好路过的老板一顿训斥。

当文馨渐渐收了笑声，郑忠彪看看一屋子人也安静了下来，就放低声调，说：没想到，你文馨养一只猫也喜欢干你同样的职业啊！嘿嘿！

少罗嗦！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娘还没有吃晚饭。

不慌不慌，等会我请你吃嘛，想去哪家饭店？

呵呵，郑老总真幽默啊！哦，先叙旧，再吃饭，然后就开房，是吧？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大学刚刚毕业的文馨啊？做你的美梦吧。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准备离开。

郑忠彪慌了，急忙说道：没得那些想法，哪里敢那样想哟？我找你是想和你做一笔生意，生意不成仁义在嘛。

文馨坐下来，接了他递过来的信封，信封放到坤包里，然后拾起桌上的照片打量，一副官相，看样子不到四十岁。

郑忠彪说：预付一半，两千，要一条腿，值得吧。

文馨冷冷地问：时间？

郑忠彪：三天之内。

回到家，一桌子菜肴都罩着，而刘妈还在客厅里看电视剧《环珠格格》，陪着王子皇孙们掉眼泪哩。见文馨进门，刘妈迎上去接过风衣，说：小姐累了吧，先去洗个脸，我这就把饭菜热热。

小黑从文馨怀里跳下来，随刘妈进了厨房，在刘妈脚边得意地喵喵喵喵叫个不停。

十六

卫一剑从没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饭菜，但看见大学生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就很为自己的挑嘴羞愧。坐在旁边的一位精瘦的小伙子叫黄德义，一边吃一边咳嗽，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泪眼巴巴地点点头。卫一剑从口袋里取出一盒感冒药，递上去，他犹豫着接了。

他说他是交院的大一学生，因为同学的介绍就来了，都一个月了，还没发展到下线。他凑到卫一剑耳边小声说：能够走，就。。。。。。

黄德义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从他惊惶的眼神里，卫一剑感觉到一种恐怖的临近，回头便看见那位人称张大姐的中年妇女，她笑眯眯地注视着黄德义。黄德义灰溜溜地端起饭碗离开座位，望着他瘦弱的背影远去，张大姐才坐下来。

她仍然笑眯眯地盯着卫一剑，柔声细语地说：这个黄德义呀，身体差，一剑也看出来啦。

听到她亲切地称呼他的名字，卫一剑不由抬头看了看她的脸，那张脸洋溢着无尽的笑意，让人感到无比亲热，没法拒绝她的要求，没法不相信她的诚意。

她接着说：你新来，你不知道，这个可怜的黄德义，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病，第一天来就撒疯撒泼的，但公司并没有放弃他，为了共同致富的理想，为了共同富裕的目标，我们坚持给他吃药打针治疗。要不了多久，我相信他就会好起来。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不解，就对我说，不用客气。

卫一剑直点头。她起身离开，却回头补充道：

哦，今天晚上，我安排了两个老会员与你谈心，一方面让你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我们公司，一方面帮助你改变观念，树立发财致富的决心，尽快融入到我们这个温馨的大家庭。

晚上的活动分两部分，先是集中在二楼大厅里搞联欢。

在惨白的节能灯下，面对一台破旧的音响，大家陆续登台演唱。也有唱得好的，但多数人都是黄腔黄调，唱不到三句还没跑调的就算是高手了。卫一剑奇怪的是：这些五音不全的大学生，平时在学校准是三个壮汉也拖不上登台去的，为什么在这儿就能唱得这么投入而且毫不在乎？

轮到卫一剑唱了，他依然摆弄出一副新人害羞的样子，等到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的齐声高呼三遍之后，才扭捏作态地上去。他唱了一首老狼的《同桌的你》，希望能够唤起他们对校园生活的怀想，但他为了不露破绽，只得几次故意跑调。

万万没料到，歌声结束，掌声如潮。

大家异常兴奋地喊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这样真诚而热烈的齐声叫好令卫一剑激动不已，竟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了，就满怀深情地说：谢谢，谢谢，谢谢大家对我的鼓励！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下面，我再唱一首我最喜欢的张信哲的《白月光》。

唱到最后，他流泪了。他想起了三年前失去的那段爱情，那些日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着这首歌，唱着这首歌，任凭这悲伤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内心的痛苦。

看见卫一剑流眼抹泪地从台子上下来，大家才明白歌已唱完，又迟钝片刻之后，掌声暴起，像突如其来的夏日雷雨。

直到联欢结束，全体起立，大家在张大姐的指挥下唱起那首根据国歌改编的传销传销的时候，卫一剑才从无边的感动中回到现实，才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张大姐宣布分组学习，然后纵声发问：大家快乐吗？

所有的人都提高声调，回答：快乐！

这时候，卫一剑感到浑身发麻，觉得万分恐怖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这次冒险，不知道将有什么样的危险在黑洞洞的前方等着他。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平时放手机的口袋，但手机还在张大姐办公室的抽屉里。他想，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手机要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