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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没跟老万头干过酒的人，就不会晓得他对酒到底有多欢喜。这么讲吧，老万头的儿孙们怕老人家被酒泡坏了身体，强烈要求他戒掉，老万头却扯起大海碗边喝边讲：“你们这些伢伢儿哪，要是真体谅我，就放肆让我喝！跟你们讲，这干酒哪，伤肝，不干酒呢，伤心！你们愿意让我伤哪样？”一番话倒把儿孙们讲得哑口。 老万头最喜欢跟王警官对饮，在这一带，论喝酒也只有王警官是他的对手。 王警官年纪不大，三十郎当岁，和老万头比起来，差了一倍，但老万头酒喝多了就只管王警官弟呀弟呀地叫。 王警官原本不喝酒，纯粹是给老万头逼出来的。 三年前的一天，老万头所在的上寨和邻村下寨因引水扯了皮，上寨的人被打伤了。当晚，寨子里升起了熊熊大火，老万头集结了一百多壮男，誓死血洗下寨。 临行前自然免不了大干一碗为“出征将士”壮行的鸡血酒。 这时，乡派出所的王警官出现了。原来，他接到消息后及时跟县局作了汇报，县局已抽调几十名警力上路了。王警官想，我也不能干等，得到现场去。 一到边，正赶上老万头在把排得刷齐的队伍一碗碗倒酒，接过酒的人，抬手昂头，一干而尽，骂一句：“日死他娘的！”只听“啪啪啪”地一连串响，碗被纷纷甩在地上，摔成了无数块瓷瓣瓣儿。 王警官急忙跳到一块大岩头上，扯起了喉咙喊：“老乡们，千万搞不得啊，打伤人的事，政府会认真处理，会给你们个说法的，事情千万不能闹大呀……” 哪里有人听他的，滴鸡血的照样朝碗里滴鸡血，倒酒的照样在倒酒，干的仍在干，摔碗的也没有停落来。 眼瞅着不对，王警官一把老万头：“老万叔！你不能也这样莽撞呀，你快制止他们，我们到乡政府去解决！”老万头在寨子里最有魄力，讲话有分量，得先说服他。 老万头乜斜了年轻警官一眼：“要我们罢兵？这倒也容易，把这坛子酒一口气吃落肚去，我们就听你的！”他晓得这伢子从来滴酒不沾，将完这一军后，老万头颇为得意。 “对对对，干了这坛酒，干不了就躲一边去！”底下也一片起哄声。 王警官皱了下眉头，一手抓过老万头递过来的酒坛子，仰头就咕噜咕噜猛灌起来，在众人的眼神还没从惊讶里恢复过来，王警官已一气喝完了满坛子米酒，随后也学着大家的样，狠狠地将酒坛子摔在了脚下，眼光直逼着老万头。 结果自然是老万头说服村民回家睡觉，县局抽调的警力再没有来，打伤人的事得到了公正处理，而老万头，也从此喜欢上了跟王警官喝酒，一个是他能喝，二个是他豪爽，老万头常说，能结交王警官这个少年弟兄，他这辈子酒算是没白喝，而老万头是这一片极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小王管起辖区治安来得心应手。 2. 有一次，老万头赶场掮了半边狗肉，回到家里就烧起炉子炊了起来，当锅里哗哗地直往外喷着香气的时候，他跑到派出所找到王警官，一听说要干酒，王警官直摆脑壳：“不行不行，我戒了，我戒了。” “哟嗬，你个小伢伢行哪，戒酒了？嗬嗬，我晓得你们。”老万头清了清嗓子，讲书一样继续道，“昨日跟酒害，今日把酒戒，要想我喝酒，嗨嗨，除非有好菜！是不是？好菜，正在炉子上炊着呢，快跟我走。”说完一把拽住了警官。 “嗬，看你讲到哪里去了！真是上头来了禁酒令。”说着，王警官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卡片出来给老万头看。 老万头懒得管他，按住小王两只胳臂就往外推：“我才懒得看你那劳什子，你们这样令那样令的多了，我只晓得你要是不去的话，我那腿狗肉就白炊了，走，跟我家去。” “老万叔，你饶了我吧，这禁酒令很严厉的，要是被上面发现了，饭碗子就怕保不住了，你不是常说我前途无量吗？饭碗都没了还有什么前程呢？” “不会吧？有这么严重啊？”老万头只得闷闷地回去了，他叫儿子给王警官送了一碗热狗肉，就一个人喝开了闷酒。 半年过去了，老万头就一直这样闷闷地喝着酒。喝酒没得对手的感觉，就象武林高手找不到人较量剑法一样，寂寞难捱，而王警官也很少到他家里来了，到派出所找也找不到，看样子，这伢子在刻意躲着他。 3. 有一天一大早，老万头正在田里忙着活计，远远望见王警官往他家来了，身后跟着几个看样子也是警察。平日里只望着王警官来，而今他来了，老万头心里又不平起来，哼，当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还不是为了昨晚那起案子，我晓得线索都不跟你们讲！除非……想到这里，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象个孩子似地笑出声来。 王警官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老万头身边，王警官躬下身子问：“老万叔好，又在做田啊？歇会儿吧，我们有个事情要问一下你。” “是不是夜里888金矿老板被抢那事啊？哼，我没空，有空也不会跟你们讲的！” 听到老万头话里有话，田埂上的众人既兴奋又尴尬，还是王警官知道老头儿的脾气，“老小老小”嘛，这老人就象小孩子一样，得靠哄：“嗬，老万叔，又发哪个的脾气了，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天天有好菜吃，有好酒喝，别人是笑一笑，十年少，你呀，笑一笑，至少可以多喝十年酒！” “莫提酒，一提酒我就来火！你说你个小伢伢，不想跟我喝酒了，也不用躲着我啊。” “嗬，闹了半天是为这个啊，好好好，哪天我提几瓶好酒给你老谢罪，那昨晚这事……” “这事我倒清楚一些，我也知道抢劫的往哪个方向去了，但要我告诉你们得有个条件。” 小王问：“什么条件？” “我告诉你们了，小王得留下来和我干酒！”站在水田里的老万头抱着双手，得意地说。 这算是个什么条件啊，田埂上的人面面相觑，小王一时间哭笑不得：“老万叔，我在办案呢，能不能换个条件？” “那就算了，嗨嗨，我没别的条件，就想和你干酒。” 小王一下子没了主意，回过脸看着年纪稍大一些的队长，队长想了半会说：“小王，去吧，你跟老万叔干酒，我们几个去抓人，没事儿，人抓到了，功劳少不了你的。” 听到这话，老万头高兴得就着田里的水洗了洗满是泥的双手，又在衣服上揩了揩，就一骨碌从田里爬了上来，带着大家伙到他屋里去了，边走边喊：“伢儿他婆，来客啦，捉鸡杀鸭！” 接着他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凌晨他无意间听到的两个抢劫犯说的话告诉了大家，并指明了他们逃跑的方向，并说，两人是外地人，不熟悉本地地形，又慌张，快的话应该都追得上，队长等人就急忙顺着老万头讲的方向追去了，小王留在了老万头家里喝酒。 这一场酒喝得真是舒服，老万头觉得好久都没这么痛快过了，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队长他们也回来了，并且真就抓住了那两个抢劫嫌疑人。 队长正欲叫小王跟他们一起回去，老万头又一把拉住小王，连说还没喝够，小王可不能走。小王忙给队长递眼色，队长赶紧拉开老万头：“老万，有的是机会呢，小王还得跟我们参加审讯。”几个同事赶紧把小王拉走了。 4． 一送走王警官他们，老万头这个高兴啊，哼，这个小王，老拿禁酒令当挡箭牌，这回哄他喝了，就象是和尚破了戒，看他以后还怎么搪塞，又可以跟他痛痛快快地干酒了，想到这，老万头又乐呵呵地自斟自饮了一会儿。 十来天后，老万头又到场上买回来些鱼、肉，交代老婆子在家里搞一餐好场伙，自己赶紧兴冲冲地往派出所跑。到边却满到处找不到王警官，一个比小王更年轻的伢伢身着警服，正给人家开着证明，看模样倒象是那天和小王一起来办案的中的一个。 老万头猜王警官可能出去办案子去了，就站在门外头等，哪想等了能有一个多钟头，还是不见小王人影，老万头急起来，就问：“小同志，那个王警官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哦，老万叔，你又想喊王哥吃酒吗？他调走了，现在这儿是我负责。”新来的警官很客气地说。 “你们领导哪们搞的哟，无缘无故就把人家调来调去搞么呢？” “也怪王哥背时啊，上次跟你喝了几口酒，回去路上正撞到上面来的督察组，当场就被检查出了酒精含量严重超标，后来督察组又把情况向省里作了通报。唉，王哥真是冤啦，为了你那个条件吃了酒，案子破了，他倒被处罚了，后来上头讲他经常贪杯误事，不适合在国道边上工作，就把他充到老乡旮旯里去了，听到讲，那地方荒山野岭的，连吃水都困难呢。” 象是脑壳被人来了一闷锤，老万头呆住了：“这是哪们搞的？只不过吃了两口酒，就这们先打板子后上枷棍的？那不成，我得找你们领导讲理去。”老万头恨恨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转身就要走。 “唉唉，老万叔，王哥就是跟到你的酒害的，你就不要再给他找麻烦了好不好？退一万步讲，你就是去了跟领导讲了又有么子用哦？”新警官赶紧站起来拦住了老万头。 是啊，去了又有什么用？官大一级压死人，领导的话就是圣旨，去了除了浪费一大滩口水外又能怎样？老万头闷闷地回家了，一进屋上床盖被蒙头就睡，老伴早准备好了一桌饭菜和两壶米酒，看他这样也没敢问。 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老万头才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那样子象老了十岁，他对老伴说：“从今往后，我再不吃酒了。”老伴也没多想，直说戒了好戒了好。 5． 酒是戒掉了，老万头的身体却垮落来了，没几天竟就躺在床上不能动。邻里们私下里都讲，老万的命是他肚子里的酒虫养着的，而酒虫的命是酒养着的，现在突然不吃酒了，酒虫没了供养，就快要死了，老万头也快要死了。 这话七传八传到了老万头老伴耳朵里，她本来没在意，但想想老头子吃酒时从没犯过病，这酒一戒就病倒了，也不由得不信，就又把藏起来的酒提了出来，想让老伴喝两口养养酒虫。 老伴讲，喝一口吧，老万头摆脑壳，儿子讲，爸，你喝吧，老万头摆脑壳，女儿来了，老万头还是摆脑壳，孙子孙女在床前直嚷，老万头脑壳也懒得摆了，只不做声。 一家子正不得法，老万头嘴巴动了动，好像有话要讲，老伴赶紧把耳朵递过去，只听老万头断断续续地讲：“我这辈子从没害过人，但我把王警官给害了，本来他该有大好前程的，就因为我贪酒，让他蒙了冤。我也差不多了，想我好好上路的话，你们就去请小王来，我要亲口向他道歉。” 儿子就急忙跑到派出所打听，得知王警官已经到广州去好久了，拨手机，竟然是空号，他还听说，王警官早已不干公安了。儿子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也不敢讲实话，只说还在找。 病来如山倒，没几天，老万头就走了，临终的时候，他怔怔地盯着墙角酿酒用的大甑子，两行浊泪顺着枯瘦的脸颊滚了落来…… 6． 一晃眼就到了年关了，朔朔北风吹得人们整天抱着一炉炭火不敢轻易出门，乡间黄土路上平日里漫天飞舞的沙尘象是被冻住了，一个衣着笔挺的年轻人两手提了满满当当的东西，径直走到老万头家，边走边喊：“老万叔！老万叔！” 吱呀一声，门开了，老万头的老伴探出脑袋说：“哪个？哟，是小王啊，快进来快进来。”喊了一声婶娘好，小王就进了屋，这才发现屋里除了婶娘外再没别的人了。 “老万叔呢？这么冷还到外面做工？” “他……”老妇人竟自顾自地大哭起来。 小王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才好，眼光一扫才看到堂屋的神龛下挂着一张老万头的像片，相框上面缠着黑纱，他回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老妇人：“婶娘，这怎么回事，老万叔不是身体一向很好吗？” “他……” 寒风呼啸，吹着人脸皮象被刀割一样，小王来到了老万头的坟前，打开袋子，从里面取出来的除了酒还是酒，他把它们一一排列在坟前的青石板上，口里喃喃地说：“老叔啊，我没有怪你啊。那次被处罚之后，我又在家喝了一晚上酒，一个经商的朋友鼓动我同他一起做生意，我当时是又气又醉，第二天就辞了职，后来跟朋友下了海，现在我虽然赚了不少钱，也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穷警察了，可我却总忘不了当穷警察的那些个日子啊，我多么想回到过去啊，我多么想再回到这里来和你喝酒啊，可是，我来了，你却走了……” “你曾经跟我讲过，酒是你的最爱，但有个遗憾就是没有尝过名酒的滋味，老叔啊，今天我就买回了全国各地的名酒给你品尝呀，你看看，这是茅台，这是酒鬼，这是五粮液……你喝呀……” 小王将坟前的酒一瓶瓶打开，泼洒在坟头周围，各种各样的酒香一时间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坐在坟前的小王竟自有了些醉意，恍惚间竟然看见老万叔双手过头举起一只大海碗：“来，小王，咱哥俩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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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文笔果然老道：） 椎琴煮鹤矣朋友的文笔果然老道，甚是佩服：） ——愿幽梦帆影家园能够经常看到你的佳作，握手了：） ※※※※※※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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