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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点，潘姥姥提着菜篮子回来了，她一边和人打着招呼一边走近自家的房门，打开房门先喊声：“猫猫……”，小猫不在家，老猫歪在窝里睡觉，小猫的新弟妹，四只刚出生的小小猫正偎在老猫怀里吃奶。 她放下菜篮子返回走廊对着院子大声喊：“猫猫！猫猫……”，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小猫的影子。 她住着一楼的两间房，是旧式的宿舍楼，有公用走廊，每层共用一个卫生间，已经没有几家住户，只住着些单身汉，这是她老伴所在单位的房子，老伴去世十多年了，这样的房子还让她无偿住着，她很满足。 她把菜篮子拎进厨房，刚把黄瓜西红柿拿出来，听见了小猫“喵喵”地叫声，她走进客厅，看见了小猫正用牙齿和尖利的小爪子撕扯着地板上的一个白色塑料袋。 潘姥姥拎起塑料袋发现是剁成小块的新鲜排骨，想着肯定是女儿送来的，她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软和性子，惟有这个女儿脾气大，找个女婿做事也是毛毛糙糙的，但是也只有这个女儿隔三差五地来看看她，带来点好吃的，再给她点零花钱。 潘姥姥嘟囔着：“怎么把排骨丢在地上就跑的没了人影，整天也不知道慌什么？！”她把排骨洗净炖上，小猫撕扯着她的裤腿，看实在没有指望吃到排骨就喵喵叫着出去了。 等她出来发现小猫正趴在老猫怀里咕咕地吃奶，四只小小猫不见了！ 潘姥姥大惊，忙把小猫从老猫怀里揪起来，栓在桌子腿上，然后吃力地弯着腰满屋子找小小猫，嘴里轻柔地喵喵地唤着。一会儿她找到了，四只可怜的小小猫眼睛还没睁开，被藏在柜子下边，软软地趴在地上，潘姥姥心疼地把小小猫一只只掏出来放在老猫的乳头边，骂老猫：“笨猫！连自个的孩子也看不住！” 她随手拿起苍蝇拍高高举着骂小猫：“你这么大了还偷吃奶，羞不羞？那都是你的小弟弟妹妹，你把它们一只只地衔到柜子下边藏着，饿死了呢？我看明儿真要把你送走了。” 小猫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她，小爪子高高举起，一伸一缩，喉咙里发出威慑的呜咽声，似乎想跟潘姥姥打一场自卫反击战。 这时排骨汤滚了，汤水漫出来，流到火灶上“哧哧”响，她急忙跑进厨房，在厨房里听见小猫一声接一声地叫，她知道这是小猫在跟老猫打滚撒娇，想把老猫喊过去吃奶，便赶紧放上作料，把火门关小用文火慢慢地炖着。等她跑到客厅里一看，果不其然，小猫趴在老猫怀里吃的正香。 她把老猫拎回窝里，栓在桌腿上的小猫大声抗议，挣扎着想和潘姥姥理论似的。 潘姥姥叹口气解开绳子抱着它坐到走廊上，院子里有十几棵核桃树和柿子树，浓密的树叶里都挂满了青果。她的那块小菜地绿油油的，黄瓜藤爬在树干上，开着大朵的黄花，蒜苗和青菜长的很快，绿色的生命活泼泼地、快速地生长着，潘姥姥常常坐着看她的小菜地，象是看到那年轻快活的生命流动在她那枯萎的老树枝上，而在老树上流动的年轻生命就是她的三个孩子，她特别想小儿子，大儿子和女儿阿美是常见到的，惟有在行政机关工作的小儿子只有在传统的四大节日里才会带点钱来吃顿饭，所以每次一想到小儿子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过节的气氛。但是想又有什么用呢？想得再狠她也不敢去看他们，怕惹他们烦。她轻轻地抚摸着小猫，幽幽地叹口气。 刘家阿姨也来到她自己的小菜地里，她有个小气自私爱占小便宜的名声，潘姥姥很讨厌她，因为她和潘姥姥的女儿女婿吵过架，再者她看到潘姥姥挖了一块小菜地后，也赶紧来挖了一块菜地，比潘姥姥的还大。潘姥姥每次见到她都要在心里说句：“眼皮子浅！没有大出息。”这次她没发觉自己说出了声，所幸刘家阿姨没听见，她拔了一把蒜苗直起腰给潘姥姥打招呼：“姥姥做啥好吃的呢？这么香……” 潘姥姥满脸笑容大声说：“是阿美给我买的排骨，今早送来的。” 刘家阿姨说：“哎呀姥姥好福气啊，生个恁孝顺的姑娘。” 刘家阿姨攥着蒜苗边回家边说：“听说今早李姨买的排骨丢了……” 这时潘姥姥的大儿子俩口来了，她转过身给儿子媳妇说话，没有听见刘家阿姨的话。 大儿子到大门口看人打麻将去了，大媳妇搬张椅子过来陪她说话。这个媳妇比她的大儿子整整大二十岁，儿子曾是剧团里管灯光的，而她曾是剧团的当家花旦，当时就已四十多岁时的她，描了眉，上了妆，长长的两片胭脂夹着秀挺的鼻子，清亮亮的唱音从洁白的水袖上滑落，使得那个二十刚出头的大儿子发了疯似地。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虽然她不会生孩子，腰身却也变的臃肿，和菜市场里的胖大妈没什么两样，只有那对眼睛还是有点不安分。大儿子从和她结婚后就一直蓄着胡须，弯曲着背走道，竭力想显出老相。二十年的光阴过去了，如今潘姥姥倒是和比她只小几岁的儿媳妇相处的很好，常常坐到一块家长里短地说上半天话。 大媳妇抽动着鼻子朝屋里看看说：“好香，炖的肉啊？” “是阿美买来的排骨。”大媳妇便转了话题。 十几年前剧团就解散了，他们进了企业却又下了岗，日子过的紧巴，便常常过潘姥姥家吃饭，阿美只要撞见就要说几句难听话，大媳妇是唱戏的出身，口齿伶俐，嗓音又亮，说话吵架都是一套一套的，岂怕这个泼辣小姑子，真吵起来，阿美不是她的对手。只是人穷志短，不由得先怯了三分。 大媳妇伸手给卧在姥姥怀里的小猫搔痒痒，小猫舒坦地伸长四肢，眯细了眼睛伸懒腰。 她说：“这猫不是被阿美抱走了吗？” “又送回来了，小猫太淘，它跟着我在床上睡惯了，也跳到阿美床上睡觉，被赵二撂了下来，它就记了仇，只要赵二一睡觉，它就去挠赵二的脚板，赵二气得把它关在卧室门外，谁知它在客厅里玩电话，用小爪子先按免提再按数字，阿美怕它打成国际长途，就把它拴起来，拴起来后它就开始叫，叫得左邻右舍都来抗议，阿美没法子，只好把它送回来了。” “哈哈能让阿美没辙的猫真是稀罕，老猫在咱家养了十几年了，每胎最少生两个小猫，独独今年第一胎单生一个它，隔月又生了四个小猫，真是奇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也没见过这样的猫，跟小虎崽似的，这独生子女就是又聪明又霸道。” “可不是嘛，厉害的很啊，一点亏也不吃。” 吃午饭时阿美两口来了，阿美一见大儿子俩口在家吃饭脸就挂了下来，再一看桌子上的排骨汤脸又黑了，大媳妇起身去厨房拿碗筷，装作没看见她的脸色。阿美很大声地喝汤，捏着双筷子在菜盘子里翻来拣去地挑菜吃。 大媳妇笑着对她说：“阿美能干，会买菜，瞧这排骨多新鲜。” 阿美看着她说：“这排骨可不是我买的，大嫂不用说反话，今天我是没买，可我吃着也心安，以前我可没少给咱妈买。” 潘姥姥问她：“不是你买的？那是谁买的？” 阿美说：“我怎么知道是谁买的！不是大哥大嫂买来孝敬您老人家的啊？！” 潘姥姥迷糊了，说：“今天早晨我买完菜回家，把菜拎进厨房，出来看见客厅地板上放着一袋排骨，我以为你是买回来的呢。” 大儿子正用力啃排骨，听见潘姥姥和阿美的对话，拿着排骨皱眉说：“我在大门口听见李姨吆喝，说她开门时，把刚买的排骨放在地上，一转脸发现排骨不见了！再看走廊楼梯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她直说大清早就见鬼了！” “啊！她说是在哪里买的了吗？” “说是在联华超市花二十多块钱买的，有价钱重量和日期，” 阿美跳起来跑进厨房，一会儿拎着装排骨的白塑料袋跑出来，叫嚷着：“可不是嘛！袋子上面有联华超市的条型码，价钱是28。3元。” “见鬼了！怎么跑到咱家里来了？” 阿美指着在桌子底下吃排骨的小猫说：“肯定是它衔过来的！” 潘姥姥替小猫辩解说：“它这么小，怎么可能拖动三斤排骨？” 阿美叫道：“俺地娘哎，你可别把它当平常的猫来看，它的动作麻溜地很呢，比别的猫都神！也只有它能干得出来。” 潘姥姥想起见到排骨时的情景，也相信了是小猫拖回家来的，但是排骨也都吃到肚子里去了，还能怎么办？ 阿美说：“怎么办？！我下午去买28。3元的排骨送给李姨，送钱人家肯定不要。” 大家想想似乎也只能如此了，于是接着吃饭，拿起筷子指着小猫骂：“真是不得了！连人家的排骨都偷家里来啦！” 大儿子抬腿踢了它一脚，阿美忙拦：“不能踢，这个猫可不吃亏，你打它一次，它非还上十次不可，逮着机会它就报复你。” 但她说话时大儿子已经踢中了小猫，小猫被踢得滚倒在地，它一咕碌爬起来，须发直竖，脊背高高拱起，恶狠狠地瞪着大儿子，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声声咆哮。 大儿子随手抄起个小板凳，指着它说：“我看你敢呲牙！再呲牙我砸死你！想造反啊？” 小猫慢慢软下来，若无其事地去咬排骨，大儿子放下小板凳，拿起筷子在桌子上顿顿说：“不信整不好它……”话音未落，只见小猫如闪电般飞跃上桌子，直朝大儿子扑过去，大家一怔，就听见大儿子一声惨叫，小猫已跳下桌子飞逃出屋了。 大儿子用手捂着脸叫疼，大家忙着问他：“怎么了怎么了？” 他放下手，大家看到半边脸都是血，从额头到下巴有几道深深的爪痕，还在流血。阿美慌忙去找药油，大媳妇慌着找纱布胶带，赵二说：“要打疫苗，还得打破伤风针和消炎针……” 潘姥姥扎煞着手不知道忙什么好，阿美心疼地叹气，给大哥擦着药油，却又带着三分幸灾乐祸的口吻说：“我说过别惹它，你不听，恐怕要破相……告诉你，这还不算完，以后它见到你不抓就咬，不弄个十回八回不算完。” 大儿子咆哮如雷：“打死它！” 大媳妇手里忙着嘴也不闲，迁怒潘姥姥：“天天养这么多鬼猫也不知道干啥？！闲着没事不知道休息，放着福不会享，非要惹出点事您老就乐意了。” 阿美不愿意了：“我妈养猫怎么了？花自个的钱，高兴！不象有的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还天天蹭白食吃！六十好几了还让老人养活着！” 大媳妇脸气的煞白，也不管大儿子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阿美说：“嫁出去的姑娘卖出去的田，这门里没有你的位子也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娘家人想理就给你个笑脸，不想理扫你出门！你还是识相点好。” 大儿子一跺脚，嘿了一声说：“我上医院了。”说完就往门外走，大媳妇忙跟出去。 他们一走，阿美也迁怒潘姥姥：“家里买点好吃的东西，或者我给你点钱后，你就赶紧把他们喊过来吃饭，生怕委曲了他们，可是你生病住院时有谁来看过你？就我一个人在病床前伺候你，他们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出院回家我买只老母鸡给你补身子，鸡还炖好这吃鸡的人就跑来了，天天我着这个给你钱花的人还不落好，吃好东西还怕我知道！那不养你的，吃块排骨还赶紧喊家里来。看看这都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大儿子娶个老女人，小儿子娶个小泼妇，多排场的一对媳妇！” 潘姥姥被孩子们数落惯了，也着实有点怕他们，听见女儿发火，急着想解释不是她叫大儿子来吃排骨的，一则不敢抢阿美的话，二则刚装的新牙，还不太适应，几句话在嘴里呜噜着打转，只是说不清。 忽然听见外边很热闹，一会儿方姨的儿子在门外大声喊潘姥姥，阿美答应着迎出去，方姨的儿子怒气冲冲地吵：“阿美，那只鬼猫是不是你家的？它把我妈咬伤了！我妈在下跳棋，它就在脚边转，我妈踢了它一下，让它走开，它扑上来用两只爪子抱住我妈的脚脖子“吭哧”就是一口，然后跳上房顶跑了，别让我逮着它，逮着了打死它！” 阿美吓了一跳，不停口地说对不起，慌忙进屋拿钱包要和他一起送方姨上医院，潘姥姥赶紧跑出来问他：“你妈不要紧吧？” “怎么不要紧？！都出血了，这得上防疫站打疫苗！” 阿美提着高跟鞋一只脚往外跳着跑，手里还攥着包，嘴里喊着赵二：“你去问问那家还要猫不？赶紧把这只鬼猫送走！” 赵二答应着骑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潘姥姥不敢阻拦，回屋慢慢地把大家都吃了半碗的饭收到猫碗里，拌上猫鱼和排骨汤，到院子里声声地唤着小猫，喊它回家来吃饭。 到了半下午，阿美回来了，瘫在沙发里喊累，又骂小猫：“这该死的猫，害得我花了小二百，还给人家赔笑脸说好话。” 这时赵二回来了，说他的朋友大毛正想要个猫。阿美高兴地说：“赶紧给他送去，越快越好，我是怕了这猫了！” 潘姥姥把小猫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声说：“它还小啊，再等长大点送人吧。” 阿美走过来把小猫抢过去，对赵二说：“我和你一起去送猫，大毛是做熟食的，每到冬天就杀狗买，这只小猫敢呲牙，整不死它！” 她抱着小猫坐到摩托车后座上，潘姥姥站在走廊上看着小猫，小猫出奇地安静，一双琥珀样的眼睛看着潘姥姥，轻轻地细细地“喵喵”叫。 潘姥姥心里一酸，不由得伸出双手走过去，阿美大喝一声：“妈！你小心台阶，摔下来又是我们的事！你就坐着别乱跑。” 潘姥姥慌忙摸着椅子坐下来，阿美说：“妈，给李姨的排骨我买好了，一会儿你给她送去吧。” 潘姥姥连声答应着看着他们抱着小猫一踩油门拐过楼角，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她扯起袖子擦擦眼睛，失神地看着小菜园子。 透着层泪水，眼前只是雾状的绿色，朦胧的绿色中有点点黄色，她知道那是黄瓜开的花，在风中轻轻地摇摆。她知道花会凋萎，瓜要结果，等瓜老了也就不值钱了，她知道生命都是这么一茬茬地活着。 ※※※※※※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http://sqing.xilubb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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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篇好文！ 小雅笔下朴实细腻的文字，生活气息总是那样的浓郁。 感慨小雅的文笔！ ※※※※※※ 幽梦帆影欢迎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