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感念一瞬间

今天读刘墉的书，看到这样一句话；“人就这么短短的一辈子，此刻一去就再也不回的一辈子。我们吃得下多少饭？走得了多少路？看得完多少书？回得了几次头？”一时间，对着这句话出了神。

从前对于“人生短暂，世事无常”这一类的话也常说，但说起来总有一种“为赋新诗强说愁”的肤浅。直到有一天，我和家人亲身经历了一次亲人的非正常死亡。那是二零零一年的农历八月十三，中秋节的前两天。我的小叔子，也就是先生的弟弟，在那一天傍晚的一次车祸中走完了他仅仅二十一岁的青春。我们全家都被打懵了，看着护士把他推进太平间，我们都木木的，不哭也不动。谁也不相信那会是真的！他前天还嬉皮笑脸地和我说：“嫂子，在你们单位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我喜欢当老师的女孩。”他昨天还问我他新理的发型好不好看。那么飞扬的青春，蓬勃的生命啊，怎么转眼间就会烟消云散？当我们都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别人已经帮忙张罗着要火化了。那一刻，婆婆疯了一样抱着他的小儿子，谁也不让动。她说要抱他回家，仿佛他又回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只是睡着了，她要抱着他走三十多里路回家！我知道，别说离我们家三十里路，就是三千里，她也会一直抱着他走回去的。那个中秋节是我有生以来最悲惨最不愿意回顾的一个中秋。我们不敢开电视，怕看举国庆祝团圆的节目，不敢出门，怕看别人家呼唤着儿女吃团圆饭。都楞楞地坐在饭桌前，没有人动一下筷子。一直闷着头抽烟的公公抬起他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头，对流泪的婆婆说：“你看---”然后指着我，先生，和我3岁的儿子“你看---我们不是还有他们吗，天无绝人之路。”然后把他的小孙子搂在怀里。那一刻，我忍了好久的眼泪刷刷地流淌下来，人生何其的短暂，生命里有多少事情是我们难以预料无能为力的。究竟什么是幸福啊，很简单，就是平安健康的活着！不求闻达，不慕富贵，不羡权势，不贪荣耀，只要这鲜活的生命，只要这一家人平安健康相濡以沫的相守。什么针锋相对，什么勾心斗角，什么苟且钻营，什么花天酒地，在生命面前都渺如轻烟。就在那一瞬间，在那一刻如泻的泪水里，我懂得了珍惜，珍惜仅有一次的生命，珍惜每一个如期而至的黎明，也珍惜那个和我相守相爱的人，甚至我们很少再吵架，虽然谁也不说，但是我们心照不宣，世事无常，谁知道我们手里还有多少剩余的寿命，还有多少平安相守的时光，在这有限的谁也无法预料的生命里，还能再吃多少饭，走多少路，回几次头，还能有多长时间让你好好爱一个人。那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对他说我从前很少说的话：“我爱你！”生怕第二天就来不及，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起。他也总是紧紧拥抱着我，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这是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所不能体会的惶恐，悲哀和珍惜。所以，珍惜每一个太阳依旧升起的日子吧，每一个春朝秋夜，每一次的花开花落潮涨潮平。珍惜你爱的和爱你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你爱他，这是一句多么动听的语言啊，为什么要吝啬？别等到太晚的时候，再也没有机会说起，就象等到花落了再去惋惜春天。人生本就一瞬间，劝君相爱莫相煎。

也就在那很平常的一句话里：“你看，我们不是还有他们吗---天无绝人之路。”我也懂得了感恩和惜福，豁达和坚韧。上天在突然间夺走了他们二十一年间看着宠着一点点长大的儿子，他们在巨大的悲痛过后，依然平静下来，感激上天还给他们留下一个儿子，还有孙子，把所有的爱都挪过来放在我们身上，放在孙子身上。他们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没有就此失去生活的信心。这似乎不是简单的“感恩”和“坚韧”所能说的清的。“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一句多么平凡又伟大的话啊，包含着对生命里一切磨难的认同里的倔强，执着的自信，不屈的刚强。有了这样的心胸，还有什么样的坎坷不能跨越，还有什么样的磨难不能踏平。

也因此，对人生，对生活，有了更博大更宽容的理解。我常常怀着感恩的心去看待生命，去珍藏并怀恋每一个值得怀恋的瞬间，去怀恋每一个在我生活里出现过的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那一个个或悲或喜或感或念的瞬间，如收藏起在春天里怒放过又凋落了的花瓣。在某个宁静的黎明或飘雨的黄昏，用感恩的心情想起那一个个的瞬间，心里充满了温存和感动。

记得我还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天去和同学逛街玩。我那天特别想吃核桃，就先买了一些，想边走边吃。可是那坚硬的核桃皮让我手足无措，我边走边想办法，用牙咬，咯的牙很疼，但咬不开！用手挤，拼尽了力气也挤不开，摔！向马路上摔，还摔不开！我就那样一边走一边专心致志地想办法但毫无进展。同伴走到一个卖葡萄干的小摊前买葡萄干，我也就跟过去，还在坚持不懈地想办法，头都没抬。忽然觉得一双大手伸过来，从我手里不容分说地抓过几个核桃，我惊愕地抬头，发现是卖葡萄干的新疆小伙子，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不说也不动，只是看着他，他把几个核桃放在一起，放在他的手心里，双手用力一握，只听“喀嚓”一声，开了！然后他把碎了露出的核桃仁递到我手里，看都没看我一眼。然后又从我手里拿过几个，重新挤，然后再递给我。我就那么傻傻的带着折服和感动的眼光看着他。他头上带着五彩的新疆八角帽，露出乌黑的微微卷曲的头发，浓黑的眉毛下新疆人标准的微微凹陷的眼睛，眼神是那么黑亮和专注，他用力挤的时候，嘴唇微微抿紧上翘，那两撇黑亮的小胡子稍稍的弯曲。他就那么专注的挤开，然后递给我，自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我就那么傻傻的用双手捧着，一直没说话。然后他拂了拂手上残留的核桃皮，继续吆喝着卖他的葡萄干。我就那么傻傻地捧着满满一捧核桃仁离开了，竟然没想到让他也吃哪怕一个核桃！同伴也并没有买他的葡萄干，而转向了其他的小摊，那么他也不是为了讨好我们来买他的葡萄干而这么做，他就那么自然地拿过我的核桃挤开然后递给我，没有一点的轻薄和谄媚，挤过以后似乎就与他无关了。就在那个小城的一个黄昏，我和一个新疆人萍水相逢，前后不过五分钟，但那一个瞬间，那个平凡的让我感念的瞬间，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新疆小伙子那么专注又自然的用力挤核桃的形象，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对新疆人一直有很好的印象，并从而对最底层的平凡人产生由衷的普遍的关注和感动。我们总是在最平凡的人那里得到最不平凡的东西，得到那种最不经心的最朴素的人和人之间纯真的情感。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了纯洁和感动，那是因为我们缺少一颗平凡而感恩的心。每当心灵在俗事上蒙了太多的风尘，我就想起那个平凡又朴素的瞬间，心里充满了淳朴的感念。

这样平凡的瞬间还很多，比如那次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宴，去的晚了，只好在唯一空着的桌子前坐下，而那一桌子人我都不认识，可能是男方的亲友。我去的时候她们已经狼吞虎咽的吃上了，我刚吃了一点的时候，就有人抹抹嘴站起来了，然后陆续的好几个人都吃饱了，起身说笑着离开。我很尴尬，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吃起来没完呢？正当我也想放下筷子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子笑着对我说：“你慢慢吃，你来的晚，我等你。”她就那样细细地一点一点地陪我吃着。她一点也不漂亮，要在平时我是不会注意她的，而就那么短短的一句话，小小的一件事，却让我终生感念。人海茫茫，就那么偶尔相逢，那么普通又沉静的一个女子，淡淡的一句话，没有客套和寒暄，也不是做作的故做高雅，就那么很自然很平淡的一个瞬间，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还有那次，由于种种原因，我心情很差，上网聊天，想找一个陌生人吵架或者胡说八道，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我点了一个人，确信是陌生人，然后我就尽情地奚落他，犀利而刁钻，全没有了平时的温和。他打字很慢，偶尔打过一句说：“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我依旧飞快地打字，胡说，发泄，有一种阴险恶毒的快乐，好长时间，我发泄完了准备逃跑的时候，他打过来一句话：“我不会安慰人，可是我一直听着，你说吧，说出来就好受了。”我楞住了，刚才的凌厉刁钻突然消失了，我就那样在大屏前，对着一个陌生人，泪洒键盘。我第一次，对着一个陌生人，叫了一声：“哥哥”，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感动。从此，我不敢轻视和伤害网络里的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打字多慢，无论他多不善言谈甚至木讷呆板，我都带着普遍的尊重和感念。谁说网络是虚拟的，哪一个ID背后没有一个鲜活的生命，一颗真实的心灵？哪个人生来就是恶毒的？哪个人的心里没有良善？在每个人最幽深最脆弱的心灵深处，谁不在渴望着被理解和尊重？就在那一个又一个平凡的瞬间里，寻求心灵的交流和碰撞，然后在以后的岁月里，用感恩的心来怀想那一个个美丽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