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着时就知道是阴天了。往常对门六点闹铃响起,窗户上会有些很稀薄的天光。今天确是不同。天气真的凉了,站在阳台上能感觉到风的寒。
昨天见宝宝吃饭时有些呕,想着这顿早饭应该清淡些。忽然记起一次看电视,豫剧表演艺术家马金凤说她天天都要喝甜面汤,能祛火润喉。
有了决定,做起事儿就快。我生在面食之乡,长在农家,一般家务还是能应付的。甜面汤其实并没有放糖,那种淡索的口味宝宝不会喜欢。我变通了一下,水开后把已经搅好的软面下锅,放上鸡蛋,快下火时放了点儿盐,然后调了几滴香油。拿了勺子自己尝尝,觉得味道不错。心中有种成就感。
宝宝躺在床上喊着“妈妈妈妈”。他喜欢一睁开眼或伸出胳膊就能有妈妈。我连忙跑进去开了灯。西游记看多了,黑暗里他会怕妖怪。今天宝宝不太开心:妈妈,和我睡觉觉,和我睡觉觉。他赖在床上。
说了半天好话,才算把宝宝拉起穿衣服。他摸摸胸前的绿色小标牌,撅着嘴:戴这个做什么?
我忙拉开他的手,万一弄坏了,又得费功夫。怕别针伤到他,那小标牌是我专门买了针线用笨拙的手缝了好一阵才弄好的。他的衣服只能穿一天,换洗后得重新缝上去。时间那么冷漠执拗,它不会因为谁有所改变,去无声而霸道地改变着一切。只有靠自己好好计划努力迎合它了。
先是喝水,多少个早晨,无论冷热,无论冬春秋夏,重复的重复。早起喝水肚子会舒服些。自从有了宝宝,我的心思越来越细了。
宝宝看着勺子里,把鼻子凑上闻闻,伸出舌头舔舔,皱着眉头:妈妈,这是什么味道呀?
辛苦的结果不被喜欢,有些心灰,可还得维持微笑:宝贝,这个好吃,多吃点,有营养。
妈妈,有营养能长高?
是啊,长高就成男子汉了,能保护妈妈了。
他终于肯配合,吃了少半碗又捂着嘴作呕状。看看时间无多,更怕前功尽弃,我只好作罢。
抱着下了楼,他站在地上有些摇摆:妈妈,打的吧,我累死了,头晕。
我也累,有多久没如此紧张和操持。召召手,一辆面的迎过来停下。正是上班上学高峰,得绕道环城路。路边风光无限,我无心顾及。
走进胡同,宝宝忽然哭了起来:妈妈,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你是妈妈的宝贝。
那你不让我在家里,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有很多很多小朋友,你们一起唱歌跳舞做游戏,还要看动画片,多好玩儿啊。
你骗人,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想和妈妈在家里玩儿。
路面用一块块青砖铺设,久了,有的陷下去有的凸起来,不再平坦。我又抱起宝宝,虽然知道应该让他走自己的路,可那一波一波涌起的情感潮水,冲垮了理性的堤。
这段路很短,宝宝很强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看见站在门口迎接的老师,忙抹抹眼睛,脸上恢复了平静说自己想走路。我懂他小小的心思,放下他。他快快地进了教室,走到一张椅子旁,扭头看见我的一刻,他抑制不住哭了。我转身就跑。
上午写日记不顺利,电脑多次死机,那些来不及保存的段落没了。我觉得这两天心中的话写也写不完,也许我应该允许过去的有些空白。想抓住宝宝的每一个瞬间,我的记忆某天可能会不堪重负的。可是无法停止。
街上人在穿梭。迷茫和纷乱。
十点多提前侯在门外。时间一到,宝宝第一个随着老师的喊声出来,心理很满足,气色晴朗。衣服帽子的系带拽到一边,长长的白带子跟着他摇晃,帽子紧紧缩在脖子上。我心疼地给他松开弄好。
中午做了米饭和肉丝汤,宝宝大口大口吃着,腮上沾染了米粒。我的心情开始好转。趁收拾碗具的功夫,宝宝满屋子跑着玩了一会儿。他胃口不好,刚吃过饭睡觉食物会滞留。
宝宝睡着了,我开始写日记。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正一步步坠入生活的深处,那里全是粗糙和琐碎忙碌。洗碗时忘记戴手套,搽脸时忘记先补水,脱下裙装换上方便赶路的裤子等等。而我的心那么纤细敏感多梦。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日子,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丢失了精致的心。
想起梅说过的话,命运让我这样一个人放弃工作的权利呆在家里,她说多可惜。那个下午我心里潮湿。尽管我从不后悔辞去让多少人羡慕的工作。我对自己说,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片土壤,我在那里继续我的梦,还有享受我的情爱。我的家就是我的事业,值得我全力去呵护经营。我的朋友常常感到我的忧郁,与生俱来的东西,它会伴我一生。看看仲夏时拍的照片,我戴着遮阳镜,头发被淘气的儿子挑拨得凌乱不堪,快乐地笑着。那是我吗?我常常感受不到快乐,也许快乐是不能持续的,它只存在于稍纵即逝的瞬间,留给人更多的是怀念和品味。
扭头看了看宝宝,他还在熟睡。睡着的样子一直让我欣慰,被子蹬在一边,身子直挺挺的,他都这么长了。所有的阴霾都在这张脸面前消散。我不得不叫醒他了。他不情愿地睁开眼,脑袋一歪又睡了,那个梦有多美?让他无法打断。
拉扯着穿好裤子、鞋子,宝宝一软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又闭上眼睛。我抱起他出了门。
妈妈,非得去幼儿园吗?
是的,非得去。
妈妈,谁说的非得去?
像是约定俗成的,几乎所有正常健康的孩子都这样走的路,我该怎样解释?我无言。抱着他继续走路。
教室里稀稀落落坐了些孩子,花骨朵一样的小脸。宝宝始终不肯松开拽着我的手。以前摆在桌子上的玩具收起来放在后面的玻璃柜子里。找了个位子让他坐下,掰开小手,我顾不上看他一眼,连忙转身紧走几步出去了。宝宝的哭声立刻飘进耳朵。我凑近玻璃,能看见他的后背微微侧着,哭声停止了,小嘴仍然咧着。刚想离开,不料宝宝正扭过脸,他分明看见了我。“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就往外面跑。老师急忙猫下腰追上去抱住他。
“妈妈,妈妈”,熟悉的叫声夹着哭喊声,阻挡了我迈出院门的一只脚。我猛然返身奔过去,紧紧抱着扑过来的宝宝,又进了教室。他粗着嗓子“哇哇”地哭了一阵,无奈地松开抱着我脖子的手,啜泣着坐在椅子上。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傻瓜,怎么会不要?你是妈妈的宝贝。
妈妈,怕你走了。
不会的,妈妈就在院子外面等着你。
走了几个来回,我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出了胡同口有个书店,离书店不远有个大型超市,超市旁边有网吧,稍走远点儿有一个很幽静的公园。在无聊的等待时间,这些地方成了我的去处。
天色阴沉,空中飘着似有似无的雨点。我错觉回到阴冷潮湿的南方,我想念。那里有我的家,现在成空房子了,还有窗外常绿的广玉兰,江面的小船和汽笛声,和两只长着漂亮羽毛的牡丹鹦鹉。
喧嚣的街市在公园门前陡然停顿。穿过圆型边门,眼前一方让人平静的天地。青砖蓝瓦,墙体上的石头线条崭新规整,酱红门窗镂着精巧花纹,长长的花圃里菊花热热闹闹地开放着,金黄的,雪白的,粉红的。几棵高大的树下是一块块干燥的空地。灰尘没有了赖以显现的光线,倒显得世界洁净些,虽然有些暧昧。
顺着深邃的小路,红柱回廊上,两位华发老人默默地坐着,一根古桐色的很滑溜的拐杖放在腿旁。我能感受到他们心中流淌的爱,平淡的,真诚的,相互依偎的,相互支撑的。许多年后,如果我能像他们一样,那该是多么浪漫的事。
我见过无数风景,在这一处,却又沉醉了。
我的心里有个梦,梦里我们在一起,梦里你的眼睛总是缠绵的,没有你我就不能呼吸。我在远方的爱人,梦里我们在一起。
下午宝宝从教室出来,又颠颠地跑游乐区了。雨已停,滑梯上湿滑湿滑的,他从一面飞驰而下,顷刻就有一道新鲜的痕迹。
背着宝宝到了楼下,超的电话响了,依旧是焦急地询问宝宝的情况,他听见我在喘息,听见我说形容词宝的哭闹,有些心疼,可是无能为力。
晚上早早上了床。
宝贝,今天老师教你们做什么了?
推火车了,可好玩儿了。
哦。
妈妈,你和我玩推火车吧。宝宝兴致勃勃的脸贴了上来。
呆会儿吧,先歇歇。我躺了下去,拉了下宝宝,他乖乖地睡进我臂弯。
宝宝脑袋一靠踏实就迷糊了。有些衣服得洗,还有地板的杂物、碎屑得清扫,我疲惫地想着,还是睡着了。
——闭上眼睛和嘴巴,一点点,浸入水中,好像还原于母体,悬浮着,很舒服,很惬意。
超出差时我夜里从不关机,我牵挂在外面奔波的他。手机铃声半夜听起来特别刺耳。宝宝惊了一下,转过身抱紧我。我摸索着开灯,闭着酸涩的眼睛,超的声音传来,显然是喝了酒:宝宝哭闹你受累我也着急,可没办法啊,你好好给他讲讲道理,千万不能动手。他知道离开他我一天也不能过,为了生活,我们总是离多聚少。本来以为有天大的事,没想到是些挠痒痒的话。我咬牙切齿,松了松绷紧的弦,恨恨地说:胖子!你真讨厌!我困死了。我挂了机。
睡意没了。夜并不平静,能听见钟表的嘀答声,冰箱的水流声,还有一些天籁。窗帘忘记拉上,玻璃外的天空星月全无。摸了摸宝宝的脑袋,靠得太近了,捂出了微汗。快凌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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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束纯净的火焰,
我们依靠自己内心看不见的太阳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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