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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和他接触时,他只有二十岁,我住建安新区一栋,他住第三栋,他父亲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建安人,但他不是,他宁愿在哈市基建工地做小工也不愿意随父辈四处流浪,他的选择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在工地四层楼平台与人嬉闹掉下来时脊骨碎裂,腰部以下从此失去知觉,他父亲问讯后当场昏厥,没赶回哈市便撒手人寰。 他母亲没有工作,哥哥姐姐自顾不暇,一般情况下,只有周未才会来看望这位弟弟和多病母亲,他和多病的母亲组成了非常奇特的家庭,多病的母亲要照顾无法自理的儿子。 平时,他撑双拐托着没有知觉的下肢在街道上游荡,有时,他会在窗下引颈高歌,我很喜欢贴在窗前看他滑稽的模样。他喜欢穿中山服,头发很凌乱,拄着双拐在街头不停移动,累了,便坐下来休息,坐下后便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只能求助过路行人。第一次接触是从他求我扶他站起来开始。那一年我只有十七岁。他坐在水泥台阶上笑着向我招手:哥们,帮帮忙,扶我起来。 我一直认为他很痛苦,很绝望,甚至没有存在的价值,他的存在令父亲心脏脱落,让母亲一夜白发,苟延残喘,当我望向他的眼睛时,突然发现,他的目光很清澈很明亮,闪着婴儿般幽蓝色的光,没有一丝痛苦,也没有一丝忧伤,那一年,我正躲在家中苦苦等候就业通知。我开始为自己无法补上荒废的学业而苦恼,为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聪明而绝望。我知道我自己很单薄很脆弱,我也不喜欢四处流浪的工作,我想就业只是因为我要用双手塑造自己的尊严。我因为找不到奋斗目标而迷茫。 而他呢?他没有目标,甚至没有生活来源,他活着为了什么呢?或许生命残缺时心灵随之残缺?也许他经历了生死的瞬间,比我更懂得珍惜活着的每一寸光阴。 残缺让人学会了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残缺也让人学会了麻木。残缺的生命注定了彻底的绝望,也许绝望就是放下,放下尊严放下所有负面的情绪,便是顿悟般的空灵剔透,如他清澈的眸光。 他的表情是愉快的,我无法揣测他内心是否和我一样颓废迷茫。 他的残缺令母亲瞬间苍老。我猜测,在生与死的边缘,他内心曾经涌起毁灭一切的念头。也许,当他多病的母亲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也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无论我怎么想,他都顽强的活着。三年后,他母亲病逝他仍然活着。艰难地活着,他的手臂比从前更有力量,经过五年磨练,他坐下后不再需要别人搀扶便能夹着拐站起来。虽然他下半身没有知觉,仍然对女性有着莫明的爱慕之心,在温饱都难以解决下,他居然结婚了。 高位瘫痪的张瘸子娶了一位全瘫的媳妇,这样的人会组成什么样的家呢?当我在工地听到这条消息时,一口酒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这不可能!我想起他母亲死时安详的面孔,她直到死时才长出了一口气,一位伟大的母亲前世欠下的债终于还清了。我不明白张瘸子凭什么敢娶一位全瘫的妻子! 十年后,我回到建安新区,看到了张瘸子的全瘫的娇妻,她身体瘦小,很轻盈,在保姆怀里如同十二三岁的的孩童。当保姆将她抱上轮椅上时,她可以用唯一能动的手摇动车轮,在偏僻的街头自如地“漫步” 她头发很稀少,脸色苍白,那是很透明的苍白,但她很爱笑,深情地望着瘫坐街头兴高彩烈下棋的张瘸子,神色很亲昵,这是妻子看丈夫的眸光。 张瘸子是半身瘫痪,就算在他腰上戳一刀,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据说屁股上破了一个小口,因为没有没有痛疼的感觉,直到烂到露骨头时才被发现,他们之间当然不会有性方面的需求。我不明白他们算不算夫妻,是否有爱的感觉,又是怎样生活的? 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有钱雇保姆,也许瘸子媳妇娘家比较殷实,好奇心让我忍不住主动接近他们。瘸子媳妇很爱说,也许她觉得这些不算什么秘密。她说娘家的确给过他们帮助,但主要是靠他们的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家人只是替他们买了两处没有房照又即将动迁的破旧土房,而他们将这不动产事业发扬光大,不断买进别人怕沾到手上的黑房,这些破房黑房落到他们手里变成像样的楼房,无论转卖还是转租都会给他们带来很多效益。 她很得意地对我说:只要肯动脑筋,不需要出苦力的。就算手上的旧房永远不动迁,也没有关系。他们现在不缺钱,不动产的租金够他们简单快乐的生活了。 生活就这么简单,只要你找对了生活的方向,就可以简简单单快乐地活下去,他们找到了生存的方式,但他们的快乐只适合自己,我们这些不残缺的人只能用不残缺的方式继续努力和挣扎。 他们外表很开心很快乐,身体和内心却是残缺不全的,我们外表虽然健全,但内心和他们一样残缺,没跳出红尘一切都有残缺的一面。人生是一场不在乎结局的旅行,走到生命尽头才有所谓的完整。我们不在乎结局,但是,只要活着就必须懂得如何欣赏每道残缺的风景,这是让我们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 劳动一日可得一夜安睡,勤奋一生可得幸福长眠 王啸文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