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我像风，我像风

我曾经和一个最好的朋友说过，我害怕常规的事物和生活。哪怕是这种常规的东西再温暖，也会让我感到惨白无力。我知道一成不变的生活具有安全感，但是这种安全感是我最害怕的东西，她会软化我的锋芒，会在一个个的平庸的夜晚把改造成灰色的人。

我害怕静止不动的生活，我把它称作“活着的死亡”。过于平庸的生活常常使我心死如灰，常常使我一觉醒来常常问自己是不是还在活着？在我看来，活与死是要因“势”决定的，你保持着一种“势”，一种扑向某一种事物的走向，并且以昂扬的势态义无返顾地向这个目标走去，那就是活着。活着，是能够让人想起来还激动的记忆碎片。所以我十分钦佩人到老年还能离家出走的托尔斯泰老人，他虽然在风雪交加中逝世，可是他捍卫了“活着”，终生保持了一种明亮的“势”。

在自然景物里，我比较崇尚的是风的潇洒，当然也喜欢暴雨，可是她太稀松，季节性太强，像女人的例假可遇而不可求。而风就不同，它一年四季里都刮着，都在以自己的频率和幅度漫游着。它有时狂烈，有时温柔，有时是这个方向，有时是那个方向，没有人能确定它的轨道，也没有人能决定它的风格。使人可笑的是天气预报，总是想沾沾自喜地预见一下风的状况，不幸的是总是发生错误，不是大，就是小，不是这个方向，就是那个方向。

我曾经在少年时代梦想成为一个追风少年，但少年时代的我太瘦弱了；我没有宽大结实的翅膀，因此，我追不上风，倒是风常常把我刮的像单薄的向日葵秸杆，东倒西歪。

我十分喜欢看在风的吹拂下，离家不远那个湖面上发生的涟漪，鱼鳞一般的涟漪，使我平静的心态一下子就起了皱纹；这些纹痕里就有那些忧愁的东西，可是，湖边的柳树并不理会这些，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总是孜孜不倦地输理着她本来已经很茂盛了的头发，像个无所事事的婆娘。

一个人和一股风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许是没有关系吧；可对于固执的我来说，还是感到有关系的，风可以使人的心儿浪漫，也可以使人感到悲凉。风儿或紧或慢地吹着，就扯动着心中的游丝——这十分柔软的东西，硬了的话，就会扯断，软的了话，就会缠绵。当然，少年时代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缠绵，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能刮走一片树叶，又一片树叶，飞扬的很高，想着什么时候它也能把我裹挟而去。

风是一种自由的流动，没有什么人可以指挥风的走向，风仅仅按照她自己的愿意走的方向走。也没有人会担心风的命运，因为风刮到哪里，也仅仅是风。风使人感到虚幻而实在，你无法去度量她，更无法看到她是什么样子，可是当你看到红头巾飘扬起来的时候，那就是风起了。就好像是爱情，你没有办法去细究它是什么时候发生，也没有对于它具有的力量进行度量，可是，当你彻夜难眠，在你脑海里做窝的那个人，那个有幽微的香味或者有淡淡烟草味道的那个人，就是风的源头；当你看到一个人在充满灵感而朝气蓬勃地工作时候，并且脸上涂着薄薄红润的时候，那肯定是正在发生和享受着爱情。

风虽然是流动着，但有的时候也是可以用一种静止状态流动。我向慈福法师学习禅定的时候，他告诉我：“禅定并不是静止。”我当时无法知晓其中的禅机。在专注地习练了几个月以后，意念中的神奇景象出现了：青青地草原，清清的流水，白白的云团，白白的羊群……四周是没有风的，可是我感到了风的流动，我在乘风盘桓而上，已经到了九重云天外……看到了白色的天宫，和天宫外面飞翔的鸽子，呵，周围的一切是那样地圣洁！

风总是要收驻的，禅定也是有时间性的。待走出禅定，迎接我的还是烦闷的呈现另一种风格的人生风景。我住的房子的北面是邯郸第二热力站，每年的冬天烟囱里总是要固执地吐出灰色的烟柱，我就能直观地看到风的表演：烟柱往东倒，刮西风；往西倒，刮东风。有时候，烟柱子还很随意地倒向一个不确切的方向，弄的我也没有办法判断到底刮的是什么风。烟柱很少直立的时候，偶然直立一下就歪了头，向某一个方向鞠躬了。它是一个很有风度的歉歉君子或者是绅士，我喜欢他这种倾斜的姿态，我相信人在世界上处于弯曲姿态还是比较多的，那种时刻保持直立刚硬姿态的人，大多数是卡通人物，或者是一种抽象出来的做人符号。

我们可以看到风，但无法去判断风，正好像我们无法判断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们看到的风仅仅是风的一段，不是风的全部。风在成为风之前，经过了不是风的阶段，经过了长久的酝酿风的历程。人也是这样，在时间的区段里，也是要经过好久酝酿凤的积累，才能飞翔而去的潇洒；也就是说，一旦到达一种饱和状态下，就需要运动，就需要游动，就需要在和外界的碰撞中去展现自我---这个时候就风起了，是属于你自己的风。

夏天的时候，我和两个朋友去山区采访，驾驶到双向的准高速公路时，朋友把驾驶权暂时“借”给了我，让我体会一下风的感觉。我坐到主驾驶位置，挂上四档，加大了油门，轿车提速，提速，再提速……啊，车终于像一只白鹤一般飞行起来了。只见大地在旋转，车窗外的树木、房屋都迅速地向后倒下，这种飞翔的感觉让心跳加速，热血沸腾，人啊，这个时刻终于做了速度的主人。朋友看着我发笑，笑我在享受车速这个方面还是一个处男，他把车窗打开一个缝隙，立即挤进来了风的尖叫，多么像是女友爆发出来的惊叫呵。人在这样高度行进的状态下，好像好多的东西都在浓缩，都在深刻，都在被“轻松”这两个字激活了。人呵，你为什么平时不像是人呢，就是因为害怕速度，害怕成为风啊。

我仅仅飙了10分钟的车，为了安全的缘故，朋友又开除了我的驾驶权，让我重新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人是坐定了，可是心还在飞着，对于窗外的令人心旋的东西突然感到了那么地亲切——我不明白自己经过汽车高速行进的“蹂躏”以后，怎么人都变了呢？看来人生并非要遇到什么大的坎坷才能突变的，只要你保持着努力，任何一个偶然的机遇都可以使你跨入做人的全新阶段。

风起之前，你仅仅知道你在哪里；风刮起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能左右你的方向。在岁月的流逝中，今年我突然找到了风的感觉，感到任何一股什么流动都可激发我的流动，任何一块云彩都可以承载着我去周游。我觉得我的呼吸是风，我的走动是风，我心底里那些经年积累的颜色更是成了风的一个源头；我感到自己潇洒自如，绵延千里，眼睛里包容了很多可能和不可能的事情。我去问家门口的大烟囱，它说：楠子先生，你现在就是风。

是的，我就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