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晓草

一

已接近黄昏，天上没有云也没有霞，白灿灿太阳发出疲惫无力的光，一点也不耀眼。

老人早早地拴上了门，向屋里走去。满院子枯黄的野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院子里还杂乱地堆放着一些腐旧的木头，乱呼呼的柴草，以及歪歪扭扭的植物用来攀附的支架，老人用一根拐杖支撑他佝偻而又消瘦的身体，慢慢向前移动着。老人窄小的脸上蓄着长长的胡子，一袭青布衣衫，他的影子投射到地上、灰色的砖墙上，老人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便站住了：“你这个老东西”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也只有你不离开我”，老人缓缓地放下指着影子的手。

十几米的路老人走了大约有二十分钟，回到屋里，老人一边儿擦老伴儿的照片，一边儿絮絮叨叨说着话，好像照片上的老伴儿什么都能听到似的。老人坐下来，戴上老花镜，翻弄着相册看照片。每天的这个时候，老人便在昏黄的光线下，用浑浊的眼睛看全家人的照片，他用这种方式和家人团聚着。尤其是看到孙子，老人笑了：这小家伙，长得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老人呵呵地笑了，老人脸上的皱纹，就像春风吹过的水面，也在脸上荡漾开去……

二

自从去年老伴儿走了之后，家就变得空荡荡的了，老人的世界也变得空荡荡的了，空得老人找不到依托，只想快快抓住点什么。儿子怕老人寂寞，就把老人接到了城里。

最初的团聚的喜悦冲淡了老人思念老伴儿的忧伤，日子执着地按照自己的脚步向前走着，渐渐的老人固有的生活方式及情感在新环境里冲撞着。

老人喜欢在街上散步，静静地散步，但是街上的人流就像洪水一样推着他，还有些人急急地越过他，使他觉得自己就像绊脚石一样；老人喜欢安静，尽管老人耳朵有点儿聋了，那令人烦躁的声音还是震动着他的耳鼓，让他逃也逃不掉；这里的夜晚充斥着纷乱的光，而老人喜欢将自己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浓的黑暗中……

老人住在儿子家，他的心变得太敏感。而几千年沉积下来含蓄表达情感的传统，也在他的儿子儿媳身上延续着。老人太在乎儿子儿媳以及孙子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种态度……。因为亲人之间爱得太深了，也是因为太熟悉了，相互之间就忘了示爱，忘了委婉，甚至忘了礼貌，无心的冲撞便发生了。在冲撞中，更多的爱抚会使孩子忘了伤痛，成年人也有足够的力量调整自己的情绪，独有老人，机体的衰老使得情感调节能力也失却弹性，没有了缓冲，只能重重的伤了自己。老人最不能忍受的是儿子打孙子，巴掌打在孙子的身上，老人感觉就像抽在他自己心上，便会跟儿子闹上一场。聪明的孙子很快便为自己的欲望找到了保护伞，冲突便接连的爆发，亲人之间的爱有时带给人们的是难以忍受的折磨，倔强的老人又回到了乡下。

三

天渐渐黑了，老人没有开灯，浓重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压上来，只有明灭的烟火在黑暗中喘息。隔壁的欢笑声隐约地传来，老人又想起当年村里人是多么羡慕他们家儿子都考上了大学，现在他是多么羡慕那些有子孙绕膝的老人们呀！孩子们过好日子去了，自己闷就闷点吧，……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铃……，铃……”电话铃声倒吓了老人一跳，是儿子打来的，明天他们要回来。老人兴奋起来，他站在那儿，好一阵儿不知道干什么好，他习惯性的摸摸缝在衣服里的钱和存折，盘算着给孩子们买些食品……

老人开始很兴奋地和衣躺在那儿，忽然感到自己肚子有点疼，似乎越疼越厉害，老人很害怕。最近老人对疼痛很敏感，有时很微小的疼痛也使他处于恐惧之中，别是得了癌症或其他的绝症，老人总爱胡思乱想。老人不是强烈地恐惧死亡，他更害怕受病痛的折磨，害怕不能自理时的悲惨。老人起来吃点止疼药，他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老人醒来，肚子已不痛了，便早早的起了床，老人想这次一定跟儿子多呆一会儿，他要告诉儿子前街张家娶个外地的儿媳妇，李家的猪一下产了17个猪仔，……他要告诉儿子不能让涛涛（他孙子）睡懒觉，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可不能惯着孩子，……老人还买了些食品，他又想起前几次，他给孩子们精心买来的东西，孩子们不是嫌脏就是嫌难吃，他们也总是叮嘱他不要买东西，想到这些，老人的神情渐渐的有些落寞……

老人一直向远处望着，等着儿子的车，汽车是个好东西，但老人有时候真希望儿子们没有汽车。原来没有汽车时，回家会住上几夜，可是现在，他们经常是放下东西就走。那次村里人都羡慕的看着儿子新换的高级轿车，老人却没有一丝快乐，村里的街道很狭窄，到雨季时更是很泥泞，他真怕儿子嫌弃这儿不经常回来了。

老人在路口一等就是半天，过了中午，还不见儿子回来，打了电话，也总是回应不在服务区，以前还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现在车多了，交通事故也多了，老人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害怕。老人累了，但他在家一会儿也躺不住，撂下电话，便又走出来，老人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重，从家到路口短短的一段路，他竟然走了很长时间，汗水流下来，弄得眼睛又涩又痛。老人在路口的石头上坐下来，用力抬着松懈的眼皮，用浑浊的眼睛向远方看着，满脸愁苦的皱纹，鼻涕眼泪像蛛丝一样挂在胡子上，……老人一边等儿子，一边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儿子小时候因为淘气，弄伤了腿，现在心里还痛呢；一次儿子和人打架，自己恰巧经过，将那群孩子都吓跑了，老人还记得儿子眼中对自己的感激和崇拜；儿子那么小就远走他乡求学，让人担心，现在有了汽车，更让人担心了……老人身边有一棵老玉米的干秧孤独地挺立着，玉米已被掰走，独留下枯黄的叶子在秋风中瑟瑟地抖着，发出响亮的声音，好像拼了全力嚷出来的求救声……

夕阳西下时，老人终于见到儿子了，老人哽咽着，这时的老人不再像个父亲，倒像个孩子，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的不是儿子，而是妈妈，他需要扒在妈妈的怀里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