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春天,我在四川,曾受他人之托,为他人代笔,写下了这篇似散文又不似散文的《不朽的生命树》,将此文献给了一位高龄老人。 今将此文找出来,发在这里。 一位母亲的功德,是这一篇小文就能写下的吗? 我向天下所有的母亲致敬! 雪地狐 不朽的生命树 我是个下海经商几经风暴,喘息着爬上岸来,又打起精神在与命运做又一轮较量的奋斗中人。 初遭惨败时,曾想到过死,是母亲――我心中的一棵根扎在山岩上的苍苍老树,她救起了我的精神。 “一个人不管他贫困还是富有,最重要的是要有骨气,只要认真地做事,清白在做人,就能活得踏实。”――母亲的话质朴而涵哲理,感悟其宗,便把眼前的挫折与人生之路上的一时的得失荣辱看得淡了许多。做人,也原本不是如西汉时的项羽那么简单得一遭惨败就去死,做人是很需一种韧毅的,然而,也需一种真实,我的母亲就是以韧毅和真实谱写她的人生的。 我的母亲何亨玉,一九一八年生于四川射洪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她是小山村中最贫苦的一家农户中的女娃。 母亲七岁时就开始放牛、砍柴,跟着大人一道种田做活路。穷人家的孩子是用生活的磨难书写艰辛的经历来启蒙的,在人生曲曲折折的路上,她操操劳劳,坎坎坷坷地已经走过了八十多个春秋寒曙,她在操劳中品味着人生的苦辣酸甜,研磨自已的一部历史。如今,老人家仍在操劳生活,操劳日子,更操劳着希望。 母亲这一生是很平凡的,她没有高深的学问,没有丰厚的钱财,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卓越的功勋,也没有辉煌的经历,她只有劳动的双手、自强的精神、和已是八旬的高龄、满头的白发、满面的皱纹、健朗的身骨和慈祥的笑容。 母亲她还有什么?她还有竖毅的性格和做人正直高贵的心。她是千千万万普通劳动妇女中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 母亲没读过书,她不识字,可她八十多年来,却用人生这支笔书写了勤劳善良、淳朴宽厚、正直竖毅、自强不息,这一个个闪着中华民族之光的词汇。 我感到很幸运,我有这么一位高龄且健朗,平凡却高贵的母亲。母亲她在我心中是一棵高高大大的树,她不怕风雨,生命顽强。八十七年啊,跨世纪的岁月,她在刻满苦难艰辛的年轮中炼度灵肉,炼就一种精神,她要把这精神传给后人。 母亲从小就有抗争的性格。 ――她八岁那年被逼着缠足,只缠了一天,她反抗了,她以死抗争,终为自已争得了一双大脚。 母亲的胆子很大。 ――七岁时放牛,有草场的山坡被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占着,母亲不低头去求他们,她宁可一个人赶着牛去乱坟岗放牧,累了就在坟头边坐一会儿,困了就躺在棺板上睡一会儿。打那时起,母亲就不信邪,她不信这世上有鬼神能是救世主,她只信刚强这两个字。 母亲真的很刚强。 ――母亲八岁时,她的母亲就去世了。她十岁时,她的父亲又不幸亡故,那当时,眼泪和哭声唤不来人们的救助,乡亲们躲避饥荒、战乱、瘟疫,都纷纷逃难去了,荒村空室,她身边只有她的一个妹妹和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弟弟。雨夜里,她领着她的妹妹和弟弟葬埋了她的父亲,那泪水汇进了茫茫山雨,从那时起,母亲再遇到多么伤心的事,也不愿哭了。 母亲这一生真的很不幸。 ――她年幼时赶上那兵荒马乱的年月,在凄风苦雨中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这不必说,双亲离世,妹妹和弟弟都小,她们得不到家族、亲友、社会的救助,为了活命,母亲十二岁就到我们家做了童养媳,走进由我奶奶掌管的封建又黑暗的家门,从此,便开始了被奴役而苦苦劳做的人生。当时,那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家中的每日做三顿饭和推米磨面、喂猪喂鸡、洗衣担水等全部劳务,都压在了弱小母亲的肩上。尽管母亲咬紧牙关披星戴月地拼命苦干,还是时常挨打受骂。终于,有一天,母亲没法忍受了,于是,她反抗,她斗争,她用自己苦苦劳做的手撕着炼狱的日子,她争要做人的权利。 母亲的反抗是坚强的,后来,她终于得到了我父亲的支持,两人一同反抗,我的奶奶和家人不得不收敛了许多。从反抗到独立,那是个艰难的过程,在那个艰难的过程中,母亲从我父亲身上体味出人间确有正义,人间也确有真情,从此,夫妻相亲相爱。至今,我的母亲仍与我八十八岁的父亲相依相伴,我那体弱多病的父亲,多是因了我母亲尽心地呵护,才得以如此长寿的。 母亲她不单单具有刚强坚毅的性格,她身上还蕴涵着贤淑贞惠的美德,这种美德体现在夫妻的恩爱上,两位跨世纪老人的真情大爱在人生风雨的路程上燃烧出了一片光彩。母亲还言传身教了我的几个姐姐,使她们个个也都成为了令人称道的好媳妇、好母亲。 母亲确是个经灾历难的人。她年轻时,我的父亲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那真是晴天霹雳,母亲闻讯,昏倒在村头。第二天,她坚强地站起来,毅然去寻找我的父亲。她闯过军营,到过战场,走过无尽的山路,问过无数的山寨,身上背着寒衣,寻找我的父亲。 母亲苦苦地寻找了一年,没有找到我的父亲,她以为我的父亲一定是不幸战死了,她苍老了,她也没有泪水了,她默默地回到家中。紧接着,我两岁的姐姐和五岁的哥哥又都因病无钱医治相继折夭,随后,母亲也得了重病,死神几次从她身上起落盘旋,又都被她赶走,顽强的生命之树屡遭摧残,她挣扎着,迎着苦难。 父亲九死一生地逃回家园,母亲的病神奇地好了,可她的心上永久地留下了离乱的黑影和痛失儿女的创伤,从那年起,母亲的额头上就刻下了绉纹。 母亲年轻时随我父亲到县城里开过一间凉粉店,每天与城里人打交道,母亲练达得越加精明干练。夫妻开凉粉店童叟无欺,忙里忙外,只为挣点辛苦钱,那劳累不必说了,母亲几乎就累弯了腰。苦苦经营,己略有积蓄,却迎头又来了一场风雨,那年月,民国的大总统走马灯似地换,民国的货币票子也变戏法似地变,母亲积蓄的那点钱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废纸,几年的汗水都白流了,母亲没有哭,她强咽泪水安慰我的父亲,她用那花花绿绿的钞票给我姐姐编了几顶漂亮的斗笠。做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她决策全家回到乡下务农了。 随后的日子里,我的几个姐姐相继来到人间,日子就越加艰难起来,母亲与我父亲一道终日苦苦地劳作,养活了那当时如一窝燕子似的我的姐姐们。 母亲这一生总是用全部身心支撑着父亲,她支持父亲在土改时就走出家门参加了工作,后来,父亲又到外省去上班,他把家交给了母亲,那一交就是十几年,母亲在乡下于艰难困苦中用她的勤劳与刚强,苦苦支撑起了我家那片天空。 一九六零年那是大跃进过后又一个饥荒的年份,母亲迈动浮肿的双腿,领着我的姐姐们踏上了北去的徙途,去到了祖国北疆边陲之地的黑龙江畔一个农场,全家人在小兴安岭脚下团聚了。 粗犷荒凉且广袤富饶的北大荒,给了我那从天府之国远道而来的母亲又以新的活力,冰天雪地中,母亲这棵长青的大树逢逢勃勃。 也许母亲生命之歌的主旋律就是劳动,命运赐她以机遇让她参加北大荒的开发,她便和农场的工人一道踏荒拓垦。 在北大荒,她什么活没做过?什么累没挨过?她举火开荒、推车拉犁、挖沙筑路、挑士治洼、架桥修堤、装卸扛包、打坯烧砖、垒屋栽树、上山伐木、下江打鱼、春种秋收…… 母亲八十岁那年,还承包着大片的农田,那个流火的夏天,她领人下田锄草、施肥、灭虫,每日劳累在田间,细心管理百亩大豆,到秋,她捧献出了沉甸甸地收成。 在北大荒四十年,母亲把汗水、心血和希望播种在了那黑士地上。如今,我常心中引以自豪地说:在共和国北疆开发的丰碑史册上,也有我的母亲! 母亲还是一位善良宽厚又仗义侠气的女人,她初到北大荒刚站下脚跟,就回身援助在四川的亲友,我的奶奶,我的叔叔,我的堂兄,我的表亲……,众多的人哪年都得到我母亲无私地援助。后来,我的奶奶又被我母亲接到北大荒。奶奶在晚年瘫痪在床,母亲不记前嫌,尽心尽力地把奶奶侍奉到老。奶奶在病中一次握住母亲的手说:“亨玉呀,以前我真不该那么对待你,我没想到哇,你对我是这么好……”母亲的回答是:过去的事儿了,不能总提,人是一辈一辈向前走的。 母亲这一生帮助过无数的人,她年轻时天府之国的四川常闹饥荒,每有讨饭的到门口,母亲宁可自己挨点饿,也让讨饭人吃饱。平日里见谁欺侮无衣无食的穷人,她一准是站出来论理的,母亲这一生,就是不怕强横。“文革”时,在北大荒,她敢面对着“造反派”的皮带痛斥那帮人为非作歹不得人心,她敢挺身站出去为蒙冤的同志证理辩诬。面对邪恶,仗义直言的母亲,虽受难于身,心中却无悔无愧。 母亲这一生不信佛,不信教,她也不迷信行善积德为图得到好报,她对人只用一片爱心,那爱心是真诚透明的,没有半点为图回报的私念和伪善的杂质。几十年来,她在自己并不富有,且多是清苦贫困的日子里,曾是那么上心上意地帮助过亲友,帮助过乡邻,更帮助过好多一时落难的陌生人。 近几年,连着有几宗家事令母亲伤心,一份原本是属于我父母的房产,被我的两个堂叔无偿占用了四十年,到头来,我这两个堂叔中一个曾因流氓罪被判过刑出狱后仍恶习不改的堂叔,领着他的弟弟,为这份房产来做蛇鼠之争,竞还动手殴打了我的父亲。母亲想据理而争,可她投鼠已忌器,便劝导儿女,又劝导丈夫,做为长兄长嫂,把这份房产就让与他们又何妨?让我的那个堂叔在世人的谴责声中,他心中留一份愧疚和不安,或许能警醒他日后将怎样去做人,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母亲是如此大度!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母亲省吃俭用,却没少接济过我的这两个堂叔,他们怎能今天竟然如此以怨报德?母亲在息事宁人之后,除了心痛,还感到惊讶、难解,她细思之,噢,这世上还果真是有一些见利忘义的小人。 在别人危难之时,总是上前伸出援助之手的母亲,在她步入晚年时,她开始深思,并领悟着这世间人们常说的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这两句成语,是的,在有些人身上,人间的道义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心灵的冷漠而逐被抿灭的。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人群,这人们争逐的金钱利欲,足可以让一些人为蝇头小利也不惜丧失良知的。大千世界,众生百态,形形色色,尽演着人间喜剧。好在这世间道德还没有完全沦丧,人们还不全是那么不可救药,这社会最终是要人们都高尚起来的。母亲悟到这些,为个人得失便不屑计较了,她心中的痛楚也就一笑而解了,母亲的心真是博爱且宽厚。 在北大荒,我的双亲有了我,几十年光阴流转,母亲己是不朽的老树。也许是故乡在呼唤,叶落归根,母亲执意要回故乡了,母亲这辗转的人生啊,八十七载岁月如火,前年春上我随母亲护理着我多病的父亲,终回到了四川。 母亲阔别故乡四十年,她没忘记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故乡的人也没把她忘记,当我们走近村头,父老乡亲们惊喜地呼唤着母亲迎了出来,母亲她哭了,她笑着哭了。啊,母亲,她是故乡的树。 是母亲这棵苍劲的树给了我生命,给了我精神,我真的幸运,我是母亲之树上的籽,落在厚实的土地上,我知道了今后该如何珍视生活,珍视人生。 母亲,你的生命之树常绿! 2004年2月10日 于四川 涪江畔 |

做个淡然的女人……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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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幽梦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