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　原　祭

久在外地他乡，每遇从黑土地上来的熟人，总是急切地探问故乡的人和事，于是，便唠个没完。

我的朋友Q，这次从北大荒到海南去，她没一路向南，她特地于济南转车向东，到半岛上来看看我，可我们这次见面彼此却谈的很少。一是她海南那边确有事要去做，她只在我寄居的小城停顿了一个夜晚，就像一只风中的燕子飞走了。二是我们的心情都不好，不愿多说些什么――是她给我带一个让我从此永远心痛的消息――我的文友、艺友，莉，她悄然地离世而去了。

莉是在一个失去了血色的日子里服毒自杀的。她只活到她三十八岁生日那天。

在小兴岭脚下，那片绵亘千里的黑土地上，莉是一颗明星。在北疆的大文化舞台上，风采照人的莉，她缘何就轻生，抛下了她为之奋斗的一切，而独自走向另个世界？

于北疆那跨联几个市县的一方天地里，集文联理事、新闻记者、电视编导、节目主持、戏剧歌舞表演艺术家于一身的莉啊，她是属于社会的，她是属于公众的。二十几年，莉对艺术、对事业不倦地追求，曾无数次获得过专业的奖项。她是成就辉煌的才女。

莉的为人正直真诚、热情重义；莉的品质洁贵高尚、玉美无尘；莉的性格刚强坚毅、志韧蕴涵；莉的形像明丽风韵、文秀生动。我们这些朋友们常说：莉本身就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是上帝稍一疏忽，让这只精灵跑到了人间来，以她的文笔、才华和灵气，来表达和创造一种名叫艺术的东西。她是属于艺术的。

我为莉的死而震惊、愕然、深惑、痛惜。

莉啊，你为何要轻生？是不是因了你才华超群，把一身精力都献给了公众，献给了事业，献给了艺术？才以至于那个和你生活在一起貌似堂皇却心胸狭小，一事无成却暴虐成性，极端虚伪却贪婪自私的那个人，出于妒忌，而容不得你，他用你的手毁灭了你？

多年来，那个人一直是对你随意驱使，随意践踏，随意掠夺，随意挥霍，你从被他死磨硬缠地逼婚那天起，就被摔进了尘埃。是的，做为好友，我们早就知道，这些年来，你是用愁苦打发着日子。那么，你为何不离他而去呢？你是绳身难解，你是投鼠忌器。

记得你曾经向我诉说过，你向我诉说过你的生活是怎样痛苦，怎样经常受虐于家庭的暴力，那些都是我们众人皆知的事。你也曾单独向我诉说过你和那个人之间更多不被人知的、听来令人发指、令你屈辱于心、痛苦不堪、悲伤落泪的事。那是因为当时我是你的领导、你是在向领导反映你的个人情况，然而，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你信赖我是你的好友、兄长，你才对我诉说你个人那痛苦地隐私。

如今，那些旧事都被你带进了你深深眷恋着的黑土地了。

古往今来，人们常说的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的死，给身后留下了什么？人们会议论着你为什么死呢？你的死好像是个迷。

其实，莉的死并不是一个难解的迷。可现实中，那片黑土地上的人们，面对着已成为了故事的死者，和那个将莉逼上了绝路，可现在却还一身消遥，心安理得地活在人群中的那个人，谁也不愿多说些什么，没有谁愿招惹是非掺和进去揭开莉为何要轻生这个不是迷团的迷团，就如莉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帮助她解救她一样。

人群的麻木和冷漠，在有意无意地培植着邪恶，让一切都合理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了。因为莉与那个摧残她的人是合法的夫妻，那个人又极聪明地在夫妻之间那封闭的范围内对莉的隐私处施暴，便不可能有人去管。

从某种意义上说，莉是被邪恶虐杀的，她不是自杀！她是被蓄意谋杀的！莉死于罪恶的家庭暴力之下。

莉的死只能是一个故事，一个众人心知的非迷之迷。这迷团就裹在社会这片荒原的草丛中。

我们这个现实的，需要认真去料理的社会，为什么对邪恶过分地慷慨着？是谁授予了在妻子身上施暴的丈夫们过份的权力？尽管也有那么多条条文文说男女是平等的，可是，根扎在几千年封建废墟上的夫权，还一直在众多的女人头上高悬。前些时，媒体曝出南方一弱女子被他的男人用一把锁头锁了阴部，是那个男人的人性扭曲所至。人们是否看到了在人性扭曲的背后，是有一个幽灵的阴影，在男人与女人的世界中作祟。

细看看，我们这个男人和女人的世界太阴暗，也太污浊了。

那些在家庭中骄横施虐，无情摧残女人的肉体与精神，而在人群中活得挺体面的男人，每时都在践踏着人性。

莉在事业上，在艺术上是个强者，可在她家庭那张罗网中，她确是个弱者，因她无法走出漫漫荒原。莉太孤独，太无助，太绝望。莉是不愿再活在梦魇中了，她便从容地走了。

我们这个社会中，公理，有时是在被丑陋之风浸泡腐蚀已久的社会心态所左右着。人们都是活在云里雾里。

在莉没离开人世那时，她周围的人们对她的生存状态熟视无睹，或是爱莫能助，因为人们都在忙碌各自的日子。是的，连我也是一样，在莉向我诉说她人生的痛苦时，我没能，也无法对她伸出救援之手，我们彼此都知道各自是活在自已的现实中，彼此做为各有家庭的男人和女人，我们之间除了友谊，不能再越过世俗的围栏。事实上，她能向我倾诉她的不幸，诉说她的隐私、痛苦以至道出自己是那个人的性奴，那已经是她大胆地一次超越了，那是信任，那是寄托，那是呼唤，那是求救，要我向她伸出救援之手，可是，我只是对她说：“这也许就是命运，炼狱吧……”我那是安慰？是同情？还是无动于衷？兴灾乐祸？我真的也说不清，总之，今天看来我那是由一种虚伪和世故所编织的语言，由我赠给了我的友人。莉从此便沉默了，她不再向我诉说。几年之后，我浪迹天涯，我们之间便断了音信，想不到，人生的一别就是永别。

莉是感到了人世间无助地绝望，她去寻找属于自已的那个世界？

莉是死于自性软弱？还是死于无奈的逃避？

都不是，莉是死于刚强，死于孤独，死于觉醒，死于觉醒后孤独中刚强地抗挣。

她有勇气终于不再忍耐了，她也不选择出走，她以生命做一块击石，狠狠地砸向人群中那片冷漠的荒原。她深信这生命的最后一击，会激起血性的浪花。她的文学、影视、新闻、演艺生涯中最后一个精彩的节目又献给了公众。她愿自已所演绎的故事是人类社会中最后一个黑色的故事。

一个事业女性，一颗公众之星，就这样地殒灭了。然而，被毁灭的却不单单是莉那鲜活的生命，而是我们眼前一个被认为是明明朗朗的男人和女人的世界，也被毁灭了。

毁灭之后会有新生，莉留给了我们更深地思索。我们现实的婚姻法则是不是该认真的修改？社会良心的位子是不是该认真地校正？在社会的荒原上，我们软弱无力的道德法庭已无法真正审判邪恶！

莉啊，你的故事太沉重，我不知怎样去写这篇祭文。

莉啊，你得到解脱地走吧，留下悲哀与思索在爱你的人心中。

莉啊，明年的春天我还能见到你，你漫步在北疆山野间那如火如云的达紫香花丛，你是七彩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