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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红霞(小说。一目十行者,请不要点开) 三江雪/文 太阳偏西,余晖斜斜的投到野花开遍的山坡上,把春天的山野燃烧得通红,鲜艳明亮。华蓥山笼罩在斜阳如醉的梦幻里。 这里属于川东丘陵华蓥山平行岭谷地带,山虽不高,却沟壑纵横,连绵的山峦骆峰似的起伏,涌向远方。在一个倾斜的半山坡上,零星的点缀些庄稼,其余的长着荆棘灌木,更多的是五花八门的山花野草。这期间正值仲春时令,整个山野鸟语花香,流红滴翠,绿叶中间妩媚的野花,星星点点缀饰其中,经了斜阳的映照光灿灿的生辉。一阵山风吹来,把那些花呀草的逗引得东摇西晃一派娇柔,惹人怜爱。山脚下缠绕着一条宛转曲折的小溪,由于两岸翠绿映落溪涧,把一脉溪水染得茵绿如黛,宛若绿色的飘带缠缠绕绕,还发出哗哗飘扬的声响。小溪那边,峰峦突兀、陡峭,山坡上苍松翠柏,一派蓊郁,一条小路隐藏在悬崖旁边的绿树丛中,那是连接外面世界的脐带。小路旁边的悬崖边沿高高挺立着一块人样的大石头,深情地注视着对岸低缓起伏的山坡,仿佛逾溪而来。 山坡上东一团西一片的油菜花开得金黄灿烂,宛如上天飘落的黄金的鳞片,格外醒目,多姿的豌豆花恰似一双双绿荫花蝴蝶,展翅欲飞;一场特别的大雪不偏不倚地恰好下在菜地旁边两株低矮的梨树上。这些美艳的蝉翼般的花朵们夹杂在山花野草丛中,远远望去简直分辨不出,哪些是油菜花、豌豆花和洁白的梨花,哪些是缤纷绚丽的野花。蜜蜂在花丛中忙乱地飞舞,蝴蝶静悄悄的伏在花朵上一动不动,鸣声宛转的鸟儿们在低矮的空中划下一道闪电的影痕,消失在荆棘丛中。菜地旁边缀着一位身穿红衣服的女子,她正在地里干活,烂漫的山花野草烘托出她的青春与曼妙。菜地旁边的草坪上一位三四岁名叫珍珍的小姑娘,掐着豌豆花、野花,独自玩耍。 这女子名叫阿秀,看上去约二十四五岁年纪,她面部红润,体态丰盈,线条分明,经斜晖的映照和家花野草的陪衬,将她置入一个旖旎美妙的境界里,宛如一朵盛开的美丽鲜嫩得让人心疼的野花。由于整个下午的劳动,阿秀显出有点疲惫的神情,满面通红,晶莹的汗水珍珠般的直往下掉。她用锄把支撑着身子小憩一会儿,在斜阳里花丛中显得那么青春和艳丽,从她关不住的青春气息里又隐隐透出几分令人怜爱的孤独和凄艳。她看了看在旁边草坪上玩耍的小女孩,又继续干活。一阵清风经过,撩起她披肩的黑发不住的飞飘,顺便把山花野草和梨树上雪花的清香送进她的鼻孔,阿秀感到沁心的舒爽和莫明的悸动,无意识地朝山野四周望了一眼,满眼的翠绿,满眼的红花碧草,如醉似梦,云谲波诡。在这春天的大好时光里,她童心未泯,好想掐一朵野花插在头上,回归到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女儿时代,也许灵魂就会静如止水,少了几许忧愁、烦恼以及春天百花齐放带来的躁动和不安。可是,除了对岸山坡上那尊石头还像个人样,整个山野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显得空旷和寂寥,偶尔的几声鸟啼和山脚流淌的溪水奏出淡淡的飘渺的乐音,使山间更显出可怕的冷清和寂寥,幽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也许是山花野草散发的看不见的气息,搅得她心烦意乱,莫明的怅惘和迷茫,灵魂被清脆的鸟音和草坪上的花草一点一点的掏空。夕阳下的红光里一对斑鸠肩并肩地从阿秀头顶飞过,投到对岸树林里去了。阿秀知道春天到了,那对新婚的鸟儿需要早早的栖宿,走进它们美妙的新婚的梦寐。阿秀觉得那对亲密的鸟儿很自由很有趣也很幸福。想到这里,阿秀忍不住笑了起来。 “妈妈,你笑什么呀?妈妈笑起来真好看,比花还好看。”小姑娘拿几朵野花从草坪旁边的小路上蹒跚地跑过来。这条山间小路坎坷曲折,淹没在山花野草丛中斜斜的往下滑,翻过山嘴,不远处露出一棵核桃树青春的姿影,隐隐露出一座单家茅草房的棱角,那就是小姑娘珍珍和阿秀的家。 “妈妈,我要回家。”小姑娘把玩耍的花儿扔了。 “妈妈把这点事情做完,就带你回去。”阿秀一面应付着珍珍一面在庄稼地里更加卖力地劳动着。 “不,我就要回去嘛。”珍珍哭丧着脸,朝阿秀这边跑过来,不小心跌倒在小路旁边的土沟里。阿秀放下活计,心疼地把珍珍抱起来。“珍珍乖,别哭,妈妈给你戴朵豌豆花。戴上豌豆花的珍珍真漂亮。”阿秀把土坎上的豌豆花掐下来,别在珍珍头上。 戴上豌豆花的珍珍笑得像花一样的灿烂,“妈妈,你也戴一朵嘛。”珍珍使劲地掐下一朵蝴蝶般的豌豆花,递给阿秀。 “妈妈丑,不戴。” “妈妈,你戴嘛,你戴嘛。”珍珍又要哭了。 阿秀看了看四周,小偷似的将花儿悄悄地插到头上。珍珍拍着小手直嚷:“妈妈真漂亮,妈妈真漂亮。”阿秀红着脸难为情地笑了,说,“珍珍,不许瞎说。” “妈妈就是漂亮嘛——我要回家。”珍珍又哭了。 “珍珍,看天上好多的羊儿马儿。妈妈给你唱支歌。”阿秀看着天上火红的霞光从云彩的边缘透出来,云彩堆砌成各种形状的城堡、山峦以及奔跑的马群。她一面干活,一面给珍珍随意地唱起歌谣: 天上马儿跑, 地面草儿长。 草儿长得嫩又胖, 马儿吃了肥又壮。 珍珍妹妹你莫哭, 骑匹白马回家去。 阿秀是初中毕业生,成绩优秀,读初中时她的作文还在县报上发表过呢。因为家住华蓥山穷乡僻壤的深山老林,家庭贫穷,父母忍着心疼含着眼泪硬是没让阿秀继续读高中,老师们为之遗憾了好久,但是清贫的教师除了遗憾,也实在爱莫能助。华蓥山地区世世代代流传着唱山歌的习俗,爬坡上坎,劳动得累了,就甩开嗓门吼几句,唱支山歌解闷,提神,来精神。什么“太阳落坡坡背坡哟,你听我来唱支扯谎歌……”“太阳大也是火烧哇,男也焦来女也焦。男焦六月活难做哟,女焦六月嘛火难啰烧。”当然有很多是骂人的俏皮话:“太阳大也难做活哟,好耍不过尖脑壳(戴绿帽子)。”还有“幺妹”“豆花”什么的,莫说唱歌,就是听歌的也觉得开心,解闷,提神。当年集体劳动时,一人唱开了,沟上沟下十里相应,一派山响,煞是气派,余音在山谷间悠悠回荡,经久不绝。阿秀自幼受到山歌的熏陶,有文化有激情,编一曲敷哄孩子的山歌儿小调儿,自是小菜一碟,出口成章。 阿秀这么唱着,唱着,好像她也被自己随意编织的歌儿感染了似的,不自觉地朝天边望去。阿秀这一张望,顿时被天边燃烧着的美丽的霞光慑住了。 天边一束束艳丽的霞光透过云层,把整个西天染成鲜艳的玫瑰红,宛如那些大块小片的云块在霍霍燃烧,升腾起袅袅烟霭,静静的仿佛能听到燃烧的炸裂的声响。条条霞光斜斜的从彩云红彤彤的边缘透出来,滑下来,照在对岸青葱的森林里,树梢上,青翠的叶片反射出耀眼的红光,好像有无数个太阳躲藏在叶片里面,看上去不仅彩霞在燃烧,颤摇摇的树梢也着火似的烟尘不绝。那尊人样的大石头沐浴在霞光里,煜煜生辉,精神焕发,仿佛在缓缓移动。那些粉红的光线又从树林间的缝隙斜飞过来,在空中变幻出各种颜色映落到溪水里,一溪碧水金灿灿的玉带似的在深涧里飘摇。这时此岸低缓的山坡也沐浴在红艳艳的霞光里,油菜花豌豆花和各种山花野草在红光的映照下更加鲜艳夺目;梨花沐浴在夕阳中,绫绡般的薄翼染上了几线血丝,白得让人睁不开眼。阿秀缀在花丛中沐浴在霞光里更是青春艳丽,光彩照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美妙。由于刚才汗流浃背的劳动,她的血液在沸腾,年青的心在着火似的跳动。几年来她同女儿珍珍生活在华蓥山深山腹地,里里外外一个人忙死累活,她那年青的心灵曼妙的激情好像春蚕吐丝,被一匝一匝的缠住。不知道今天哪来这份“闲心”,竟那么神情专注地注视着这满天彩霞。渐渐的她的眼睛被耀眼的霞光刺花了,眼前盛开着飞扬着黄的绿的白的红的粉的各色各样的小花,对岸那尊人样的大石头仿佛被绚丽的彩霞注入了活力与生机,缓缓移动,朝山的这边走来。 阿秀突然感到了什么似的,娇嫩的脸颊上盛开出两朵红云与羞赧,难为情地笑笑,揩干脸上的汗水珠子,又继续干活。 “妈妈,爸爸也骑大白回家吗?”珍珍从出生到今天一直没有见到她的爸爸,她时时闹着要见她的爸爸。这时,珍珍又想念她的爸爸了。 “爸爸……?是的是的。你爸爸呀,准是骑匹大白马回来,背上还驮着好多的糖果呀花衣裳呀什么的,全是给他小珍珍的。” 阿秀突然被女儿提起“爸爸”二字差点儿回不过神来,好在她能随机应变,随意编织些故事与谎言来应付。每当小珍珍问起她爸爸的时候,阿秀都是这样随便编织些故事与谎言,使珍珍听了高兴,也使阿秀自己高兴,因为她也禁不住故事与谎言的诱惑,每次都要陶醉在她自己编织的童话般的故事与谎言的美妙情境里。 “阿华,干死我吧,我不想活了。”她在他怀里呻吟,宛如一条白鳗畅游在激情的海洋。 他似乎得到她身体的迎接和声音的鼓励,更加豪迈地在她身体里穿行,他要把她揉碎在骨殖里,像一皮海鸥的羽毛,在波谷浪尖上飘浮。 “阿华,我舍不得你走。”他们游过激情的海洋,来到桃花流水的青草地。她枕在他臂腕里,幽幽地说。 “我也舍不得。可是,我是男人,家里实在太贫穷,不出去打工不行啊。”他吻着她,又在她身体里进出,好像要把离家以后不能做的事情,要在这天夜晚全部预先支付。 “我们结婚才两个月,真的舍不得你走。” “我过年就回来。希望你抱着小宝宝来迎接我。” “没羞,哪来这么快就有了。”她拧他一把,身体朝他靠得更紧。 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说:“小妖精,把老公拴在裤腰带上过穷日子。”她脊背一麻,她不愿意背个小妖精、骚狐狸的罪名。“啊华,你是为了我们的家,你实在要走我也不留你。不过,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胸膛。 阿秀失魂落魄地走回家的山路上。“啊秀,到了哪儿去。看你丢了魂似的。” “送了阿华上汽车,去广东打工。” “才度完蜜月。阿华又强壮又有力气。舍得吗?” “你这条骚母狗,你家富贵不是也到上海打工去了?” 没想到阿华这一去已有五年整,杳如黄鹤。阿秀带着没有见过父亲的女儿,白天忙里累外,晚上躺在床上连说话亲热的人也没有,心儿好不孤独、慌乱,泪泡枕头。前两年还有人谣传说阿华死了;有的说他在外面变坏了,犯的案不少,总有一天会吃枪子;又有人说他搞到一笔大钱,在外面另外娶了老婆,永不回家了。这些阿秀都似信非信。她想信阿华会回来,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会回来,这里有他的妻子、孩子,有他实实在在的家。这不,昨晚上阿秀就梦见阿华从山那边的小路上回来了。也许今年春天就是阿华满载而归的好时节;当然,即使阿华在外面受苦,穷光蛋一个,她也渴望他就在这个春天里归来。 阿秀满怀着这种执着的信念,坚守在华蓥山深山腹地,一边带孩子一边劳动,孤独、耐心地等待着阿华的归来。现在除了她想到阿华,孩子想到她爸爸之外,再也没有人提起他,仿佛这世界压根儿就没有阿华这个人存在似的。每想到这些,阿秀就感到不安和骚动,一阵揪心的疼痛和惶恐蛇一样地向她袭来,这条孤独、恐慌与骚动不安的蛇,有时盘踞在心头好几天都不肯走离去,她得忍受着它盘踞在心底的噬心的煎熬。她就这样一边劳动一边同孩子珍珍编织些美妙的童话故事,打发她一天天美妙难挨的青春曼妙的好时光。 阿秀在地里干着活路,干着干着,她的思想的小虫子渐渐蠕动,随着那对斑鸠的翅膀,红花的香气,羽毛似的腾飞了起来,飞进了她梦中的世界里去…… 经过一个冬天的珍藏,阿秀的思想柔软得宛如晨风中花朵上的露珠,柔柔的荡漾;轻巧得如绫绡的薄翼,哪怕一丝微风吹拂,就要随着风儿飞得很远,既飞翔时间的过去,也遨游在时间的未来;只要有花儿盛开,那彩蝶的薄翼,就要轻轻伏在那朵美丽的花上。 “妈妈,爸爸哪天回来?”小珍珍对她妈妈编织的童话故事信以为真。 阿秀的脸荡漾着红晕,温馨地微笑着,珍珍的话语把她思想的纸鸢从时间的彼岸收回来。“就是今天下午回来。”因为阿秀昨晚梦见阿华从小溪对面的小路上回来了,便逗着孩子说,“珍珍,你看对面山坡的小路上,不是你爸爸回来了吗?”阿秀说着,也禁不住朝对面山坡上望去。 这一张望,阿秀激动得难以自持。她真的不敢相信,偏偏骗孩子的童话竟然成了梦幻般的真实:对岸山坡上金色余晖下面,仿佛真的有个人,还朝这边张望呢。阿秀一望入定,痴痴地望着,热血沸腾,脸颊绯红,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从脑门顶直灌注到脚跟,又从脚跟回流到心胸,一汪滚热的泪水夺眶而出,映着火红的晚霞在阿秀脸上灿烂地滑动。阿秀自言自语地说,可是看他那壮实的身材真有点像阿华,莫非真,真的是阿华回来了? 阿秀一把拉过珍珍搂在怀里,飞快地走过草坪,在蜿蜒的小路上风一样飞跑。 这时西天的晚霞正爆发出强烈的红光,一道道坚挺红亮的光芒从云彩的罅隙、边缘飞流而下,把华蓥山映照得金光灿烂,花草树木,一切的一切都沐浴在红艳艳的霞光里。身穿红衣服的阿秀在晚霞的辉映下,比燃烧的红霞更加火红,更加青春、艳丽和美妙,光彩照人,宛若燃烧的火的精灵。 她背着女儿珍珍在野草丛中,在坎坷崎岖的山路上飞快地奔跑,宛若一只孤鹜在春天的山野里,燃烧的红霞里划出一道红光,一晃就融进了燃烧的霞光里,消失在山花野草丛中,山嘴那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