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上朴拙
楼下总有一些老人。他们喜欢在淡淡的阳光里淡淡的坐着,或是缓缓的推着孙子孙女的童车。他们坐着的时候,会很安静的想事情。他们推车徐步向前的样子,仿佛推着一份沉甸甸的未来,面露祥和与光亮。
我喜欢看见那些泛着红晕的脸庞,总让我想到“红扑扑”这个词,仿佛孩子般健康的红。刚才在阳台上看见一个老人,在清新的晨风中面向花圃坐着,手里拿着孙子的风车,吹一吹,不动,再吹一吹,看见它飞转,很开心的笑起来,满脸褶皱。心不知为何,一下子柔软开来。她此时的幸福,该是无以附加的,在她的身侧,似乎氤氲着一个完美的世界。虽然薄薄的却不易被打扰。不用费心去揣测她想到了什么,应是关于过去与眼下,怀念的岛屿鳞次栉比,海水漫漫,直行绕行都可以抵达。
朴拙是一种不经意的状态。它在传递与比较的过程中是最美的。山里一颗陋石,无闻时没人会想起赋予它们朴拙之赞,但在见惯了盆景的精心刻意,玉雕的入微精致之后,就会转而感动于朴拙山石的魅力,那是一种经风历雨之后依然保有的淡定。
好久不见的友人请我去家中喝茶,见面感觉有些生疏。她说刚学了茶道,碧螺春香气扑鼻,再买来景德镇上好的瓷器做器皿,兰花手指纤纤的,开始在我面前展示。我一面盛赞着她,一面目不转睛的观看。而就在这时,她一不小心打翻了一盏杯,茶水流得满桌都是,看她忙碌着找来抹布,鼻尖溢出汗珠的着急样子,我已在心中和她亲近起来,那是读书时才会有的亲近感,就在那一瞬间得以回归。
由此可见,精致与距离之间永远存在一条直达的路,而朴拙与亲近之间也是如此。周敦颐在《爱莲说》里说起莲,乃“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物,高洁之美不可随心把玩,凛然之态不可随意侵犯。美而冷气逼人,只可以愉悦心灵,却难以蕴贴心灵,是为一憾。
拙本非愚,那该是为自己也是为别人保留的一些贴近本真的特性。当下的绘画音乐都讲求朴拙,然“朴拙”本是“讲求”不来的。比如绘画,寄情于笔,寄思于墨,那应是自然的流泻。但故意创生朴拙之气,只会流于庸俗。我不太喜欢合成音乐,电声让人浮躁。然大音希声又是决计难觅的,于是退而求其次,若哪支曲中能体察到音乐中本真与回归的一丝一缕,便足以使我珍爱。
也或者,如果让我在每天上班的路上,可以邂逅一些年轻而雀跃的稚拙面庞,如记忆中的某一天一样,那该是上天如何的恩赐。那天我骑着单车一如既往的行,遇红灯,两个斜背布包衣着朴素的女孩经过我身边,其中一个正在喜悦的大喊:“真的吗?他对你说了吗?”,全然不知内情,我只记得那张为朋友高兴熠熠生辉的脸,单纯的源出内心。正因为在这样的十字路口,我遇到两个过去不曾遇到今后也可能难以重遇的纯朴女孩,让我在今后的上班路上充满了期待与回顾怀念时的感激。这种感觉,远远美过路遇新开的花店或者盛大的婚礼车队,生活本身就赋予我们朴拙的心灵,关键是我们会不会让它不经意的流露。
曾经在一次课间,我的一个女学生托着腮问我,“老师,你快乐吗?”,我望着那张十八岁的脸颊,望着她好奇而有些迷惘的神情,一时间语塞。是的,我快乐,即使只因为你这么样的一问,我也会倍加快乐。
顾城有过一首诗,忘记了名字,内容却很清晰: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鲜红 一个淡绿
是啊,我们都会挚爱生活里鲜红和淡绿的孩子。就是这些因挚爱而生的温暖,让我们勇于去爱上这灰色的世界。
2005/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