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之习

流年之习，权做一痒。

我喜欢旧货店里的味道。有些金属和瓷器在架上寂寞，有些纸张躲在某个角落的箱里渐渐斑驳。这样的店不易寻了，因此寻到了也便宝贵的很。通常你需在胡同里走，别疏忽任何一处屋檐下字迹不够分明的招牌。主人家也是不经意的经营着。前头是店面，之后就是个小院，抑或没有小院那样足够的空间，可以旋一个楼梯上去，楼上的屋子便是日常的家居模样。

他们完全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和你交谈，谈起那些旧货的来历如数家珍，全然忘记打量来客的样貌打扮进而推测他们能够在此留下多少钱财。到处写着“曾经”与“久远”，你不忍打开一本尘封的书甚至一个普通女人旧时的梳妆盒子。书本的扉页总是流淌着友情气息，你赠我收你来我往的人们，在那些日子里渐渐熟络起来，书的某页某个边角沉睡的某些思想会在你的翻开间缓缓松动冰融。记得过去曾在旧书里看见这样淡淡的墨水字迹——“这个十一月，秋阳轻轻如披肩，我置身在一座山里。文字的山里。密不透风。”那背后会是如何的一个主人？我不忍猜想，因我已侵入那心灵最隐秘的一角，深入猜测便会是大大的不安了。

任何女人，该都会有一个盒子。针线盒子或是梳妆盒子，藏着些顶针铜扣，花草绣样，脂粉首饰或者一封书信。当然在旧货店里，盒子尽是空落着的了。我既知道，却为何依旧在打开之前深深屏息？只因那些过往的云烟在盒中还没有散去，一个一个的女子，一张一张素洁期待着的面庞，一件一件呼之欲出的往事。与谁曾经齐眉的女子，有些怀春，有些轻唱，有些在幽长的巷里走到天亮，有些于最冷的井底仰望晨光……这些想，禁不住的跑过来，仿佛被放开手的秋天，在眼前倏倏落落的，鲜活了再凋零。

这于心灵是一次考量。陈旧带给我的感觉，不光是在繁华的闹市觅得一处清净那么简单。那些往事面前，我的心平静的激越着。我的手指可以翻阅过去，这种感觉美妙也浅伤。有时刻意阻止自己的联想，抚过店家孩子的头顶，东西一句的聊起家常，比如问起店铺的经营可好，店家会颇有些骄傲的告诉我，“我们这里不怕积压，旧东西越旧越好。你若有了不想要的物什，也便拿来。”

一句话就把我重新拉了回去。或者，这几乎是一定的，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帮我保管的爱人也已不在，我最体己最珍爱的物品，也许会在子女一次搬迁中不经意的丢失，这似乎都不会被他们察觉，于是那些昔日隐秘的珍宝，如烟花散尽般流落四处，标价出卖。旧，就如此被传递着，我的心事会被缓缓的放在架子上，我的容颜不好出售，或者就与那些相册一起，蹩去一角，渐渐模糊继而难辨。这让我想起合影的重要，起码在那个时候，消失也不是孤独的。

每次从旧货铺子归来，总是表情凝重的样子。爱人也喜欢那些旧，我们有一个共识，敝帚自珍，有生的日子我们绝不会丢弃自己的精神积攒而去换得钱财。对旧的偏好，于我，于我们，都依旧是种积习。依旧爱去那些光线不好的店铺，依旧爱伸手触摸那些金属上的浅绿，那些书页里的斑黄。

叹，人生百年都是个梦幻，别说永远了。敬畏生命，做和颜悦色的人吧。

2005/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