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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静在曾经沸腾的草原 我与草原已经许多个年头不曾相晤了,虽然我生在她的怀抱,身体里流动着她的血液,但由于五岁时父亲遇到的一场政治变故,我就近乎“发配”似地去了古赵的都城——邯郸。邯郸也是一座名城,战国时代的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锐意改革,曾经震撼了中原大地,但邯郸毕竟是邯郸,它的文化内涵与草原文化绝对不在同一个比较线上。 少年时代的我,总有时间每年暑期回内蒙探亲;成年的我,也能每四年回乡探亲一次,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都是在父母的工作地——呼和浩特市度过,并没有机会去与大草原亲昵。在内地久了,尤其是成年以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异化为一个机关里的小公务员,直至填写《干部履历表》时,才在“民族”一栏填上“蒙古族”,这就激起好奇的询问:啊,阿楠是蒙古人?给我们讲讲草原是一种什么感觉? 啊?倘若讲讲草原是什么样子,我倘若充分展开想象力,绝对能胡扯乱侃一阵子,但要我讲讲“感觉”,就只能语塞;至于在草原上漫行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就更说不出来。大草原是一个谜,它蛰伏在我的心中;大草原是一个天使,每日在我心际飞翔,但当我认真端详它时,它却悠忽不见…… 今年夏天,回呼市参加父母五十周年金婚纪念,妹妹、妹夫找来一辆越野车,还有一位大胡子蒙古族司机,使我得以有机会在草原上“疯”了一把。离呼和浩特最近的草原,往北一百二十里,翻过大青山(即是古阴山山脉)既是。越野车使入大青山时,我就有一点心跳加速;绿油油的山梁,山梁上飘动的雪白的白云,已让人心旷神怡,凭生许多自由的渴望。还有山梁上一片片灿黄的油菜花,黄得深透,黄得辣眼,它们直接逼仄入人的生命的深处。 山梁上偶尔可以看到类似云团团的羊群,司机告诉我,这是半农半牧区得一种奇特景象,如真正深入草原就看不到大片的羊群了。为了保护草原环境,牧民对牛羊一律圈养,并且控制牛羊的数量,居住也由流动而成定点居住了。因为有了汽车,再佐以平坦的柏油路,我们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四子王旗。 啊,草原到了,我从越野车下来,乍一下子踩到草原时,有点脚颤。眼下的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虽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肥美,它毕竟是草原,它毕竟是一片自由的疆土。也许是自己身体中有天然的蒙古族自由和狂放,所以,一踩上草原,这些因子就无限扩大,就急切地希冀驰马奔腾。司机巴图早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从牧民那里牵来两匹马,一匹枣红马,一匹骝青马,枣红马脾性坚忍,遛青马则有点烈。巴图让我骑上枣红马,小心告诉我:慢慢地骑,慢慢地与马交朋友,可别摔得鼻青脸肿。 骑马与坐车绝然不同。汽车是一部绝对驯服的机器,但骑马则是两个生命之间的对话。如果你对马儿不爱护,马绝对不会容忍你高高在上,自由自在。人骑在马上,伴随着马得并不响亮得马蹄声,周围的世界便开始有生命地跳动起来……枣红马似乎很会照顾我这个远归的游子,它走路很温柔,几乎可以说是信步草原。遇到个沟沟坎坎,似乎更小心一点,不至于使我在马背上心存怕意。骝青马则洒脱得很,在枣红马周围撒欢,枣红马则不为之所动,依然得儿得儿地信步。骑马走在草原,虽然并不比骑马奔驰在草原上,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是一种微醉得感觉,环目四望,空旷如也,天地合一。试想,当年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是不是在这种感觉的沁淫下而不能自已,就放马奔驰,马一旦跑动起来就收不住了缰绳,马蹄一溜烟地往西狂奔,远征西亚土耳其,甚至到达欧洲,充分展现了自治州这个马背民族的强悍雄风。 虽然是盛夏,草原却是十分凉爽。信马走在草原,走着走着,就耐不住性子欲跑,但是我的“坐骑”枣红马始终不配合,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骑马走在草原,走在天地清一色的“绿”里,人就似乎如在大海中畅游,人就享受在一种极为幸福的单纯里,单纯得如赤子,单纯得如蓝天。于是,嗓子就有点痒,就特别想唱唱那些浪漫或悲伤的蒙古族民歌。人有几种感官?“看”与“听”是其中重要的两种吧?但“看”与“听”在平时往往是荒废着,因为总是看一些不想看到的东西,总是听一些不想听到的噪音。当下,骑马走在草原,看与听就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看之有物,听之有声,物与声使人得心灵得到最大程度得自由。唱一唱吧,巴图怂恿我,是呵,在草原上怎能不唱歌?但是毫无唱歌准备的我,焉能让平时应酬的那些靡靡之音污染了草原,看我一直退缩,巴图就不管不顾地兀自唱起来了: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这就是蒙古人|我爱故乡的人| 蒙古歌手腾戈尔的歌曲总是表现着一个曾经辉煌的民族的血性,表现着这个马背民族的曾经的骁勇和善战,表现着这个民族和蓝天白云之间的知己知底地情怀,所以,真正的蒙古人听滕戈尔的歌是流着眼泪来听的,就像再这个宁静的夜晚我听蒙古族司机的歌唱一样。一定歌曲是需要在一定的空间来唱,;来听的,今夜的四子王旗草原就提供了这样的空间,让我在宁静中去倾听一个民族的历史和性格,倾听时空给一个民族带来的巨大的伤害。 唱了几首曲子的司机来劲了,骑着遛青马咴儿咴儿地唤着枣红马,我也不时用马蹬打马腹,缰绳也刷刷地抖动,终于唤醒了枣红马的血性,它终于颠儿颠儿地碎跑起来,虽然不是风驰电掣的那种,但它毕竟跑起来了。两匹马并着膀子往北跑,翻过一座线条温柔的梁子,一直往北,跑入天地一色的深处。跑了大约十几里地吧,见了几座不那么白亮亮蒙古包。我们翻身下马入包内,包内的蒙古老乡十分热情,说:能骑马骑这么远的游客并不多。当我说明了我也是本族“蒙古族”时,他们就更加热情,招待我俩手扒羊肉和草原白酒,大嫂还热情地唱了敬酒歌,还有另人耳目一新的无遮无拦的草原小调——都是我过去不曾听过的。 夜中多云,草原一片朦胧。酒后饭后,我和巴图徒步走在宁静的草原,听着风吹草动的声音,好似进入了旷远的古代。月亮藏在层层叠叠的云彩里,不肯露出颜面,人就可以借着这份朦胧,充分享受“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四子王旗的草原并不茂盛,属于荒漠草原,这令不少旅游者失望,因为他们本来准备看草原齐腰深的草而来的。古时阴山下大片大片的齐腰深的草,哪里去了?巴图无意中对了句很哲理的话:都退化了呗,连人都退化的像瘟病鬼似的,草原怎能不退化? 巴图的话,使我的心有点痛。但他说的是对的:人类在时空隧道中往前行走,形式上的“往前”,并不是真的“往前”,不少时候是往后走的,是背离的文明之塔的,只过人类自己没有察觉罢了。走在夜的草原里,一切显得很静。我很难去想象这片温情的土地——安静的草原在古代如何孕育了一个强悍的马背民族?如果我早生大几百年,会不会也跟随着成吉思汗去“征服世界”,祖先们都到哪里去了,想着,想着,心中升起一种悲切。草原曾经是沸腾的,但是现在是宁静的。那些另人血液沸腾的金戈铁马,连同那些英雄故事,全都化入了历史的平静了,我想,宁静实在是一种人生大境界;人易动,人不易静,但最后都要归于平静……连轰轰烈烈铁马金戈最终要归于宁静,京城大都里的紫禁城,不是最后也宁静为一座静静的博物馆吗? 宿居草原的第二个夜晚,铅云散尽,灿月升空,把宁静的草原烘托的像一个从远古走来的童话;我和巴图继续漫步在草原上,他欲拉我骑马,我没有从他。继续用自己的脚亲昵着大草原。巴图看我这样迷恋草原,试探着问我:阿楠,呼伦贝尔的草原比这里肥美的多,明年,你去不去? 我说,去,一定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