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口　来    

　　张口来的真名叫张可乃。就因为他爱说顺口溜，见啥说啥，不分场合，随心所欲，张口就来。长此以往，他的名子就成了“张口来”了。
　　张口来爱说顺口溜的习惯，是早在“文革”中就已经养成的。那时他上中学，是学校“赛诗会”上的佼佼者——“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红小将，挥巨臂，誓做革命的新一辈。口诛笔伐上战场，赛诗会上显神威！”这就是张口来当时的成名之作。在同学的纷纷瞩目里和表扬声中，很是陶醉的张口来从此就喜欢把顺口溜挂在嘴上了。一次，他因为迟到被挡在门口，老师问他为什么迟到，他张口就来了：“天亮不起睡懒觉，思想觉悟没提高。紧跑慢跑还迟到，灵魂深处作检讨。”结果，引起师生一阵哄堂大笑。
　　后来，张口来回乡当了生产队长，他顺口溜更是成了“家常便饭”了。那时是大集体，社员下湖（上工，当地俗称“下湖”），队长要先到社场上敲钟，社员听见钟声，陆续聚集到社场上，由队长统一分配任务。等人到的差不多时，张口来便开始分配任务了：“东风吹，红旗飘，革命形势无限好。男人河北去挖地，女人南湖去薅草。”大家不要笑，张口来的顺口溜，在当时的情况下，不仅很受群众喜欢，而且也深得上级领导的赏识。特别是在大会上发言，张口来常常能逗得台上台下一遍笑声。同时，也由于张口来嘴一份，手一份，不光会说，也很能干，不久他就入了党，当上了大队书记，公社革委会副书记……到了改革开放以后的１９８０年，张口来已经从５年的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被调到县里当了农业局的局长了。据说，组织上还准备提拔他当副县长的。至此，在全县１００多万人民当中，不知道书记、县长姓甚名谁的大有人在，不知道张口来的，恐怕就微乎其微了。就连邻县的干部群众也有不少久闻张口来的大名的。
　　张口来因为能说顺口溜真是出了大名了。大家越是夸他，他就越能说，越说就越想说，越说就越来劲。在县直机关里，大家闲下来总好拿他的顺口溜打趣、开心。而且经常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他的顺口溜进行加工完善，使他的顺口溜越来越有针对性。这时，也有和张口来相处不错的好心人提醒他：“机关不比基层，你那张嘴要有‘把门’的。你也是个局长哩，不能到处胡咧咧，何况，也不登大雅之堂啊！”。可张口来说：“我他妈５０几的人了，还能怎样？有道是‘人过４５，提拔就不上数了。’管它个鸟球的，因为说顺口溜，还能把我这个局长给撤了？”张口来不仅没有听信“好心人”的劝说，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了，他是到哪说哪，见啥说啥。他看到县委办的同志在写材料，就说：“主谓宾，定状补，标点符号弄清楚，一份报告一万五，领导念得太辛苦。”他看到交警夏日里在街心道口执勤就说：“两人一把伞，从早站到晚。要不是认识张士雪（公安局长），你们怎能捞到穿制服。”……　　仔细想想，出自张口来之口的顺口溜，除了“文革”时期诸如“东风吹，红旗飘”之类似乎有些不伦不类的政治色彩，其余大都是些与政治无关的“闹着玩”、“小儿科”，更深的意义，恐怕他也没那文化水平。可是，他张口来没那文化水平，机关里有那文化水平的人比比皆是。张口来的顺口溜经过机关上下传来传去，就被那些有水平的人传得变了样了。例如他那个和县委办秘书开玩笑的顺口溜，就传成为：“主谓宾，定状补，标点符号弄清楚。写材料的全是‘冤大头’，念报告的全是二百五。”他那和交警开玩笑的顺口溜被传成为：“两人一把伞，从早站到晚。头戴大盖帽，到处瞎胡闹。见车就罚款，警察没人管。”这还不算，还有更厉害的：“头顶几根稀发，长得像个猪八（戒），跳舞怀搂十八，下酒必有王八。”大家都说，这样的顺口溜，张口来也敢说？因为顺口溜所说的与县委主要领导人太像了。
　　县城中心，有一座雕塑，雕的是四匹朝向东西南北扬踢疾驰的飞马。有人又编了顺口溜：“四匹马太形象，反映我县真情况：一匹南京去上访，一匹北京去告状，一匹外出去要帐，一匹下乡去扫荡。”什么“乡镇干部进了村，家家传出关门声，狗变熟了，人变生。”什么：“群众辛苦白流汗，干部出手几十万，一人一辆乌龟壳，里面坐个王八蛋。”什么：“坐着车子转，隔着玻璃看，全县大发展，面貌大改变，县长变市长，靠的就是骗。”……一时间，机关乃至全县上下，各式各样的顺口溜风起云涌，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传来传去，顺口溜的作者自然都是张口来。张口来也不争辩。不过他想辩，恐怕浑身都是嘴也辩不明白了。张口来的名气越来越大，大家见了他就更夸他有才，有奇才。当他面都说：“凭你的才能，当个县长、市长绰绰有余。”还有人说：“张局长，你把你的顺口溜整理出来，可以出一本书。那你不就成了大作家、大诗人了？”每每听了大伙花里胡哨的海夸神赞，张口来不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安，反倒感觉十分得意。好象喝了半斤“成年老窖”，醉醉然，飘飘然，欣欣然。一次，县委主要领导在全县大会上，竟然还公开表扬了他：说他顺口溜说得好，针砭时弊，如鲁迅的杂文投枪。张口来听后，正心花怒放时，曾经提醒过他的那位好心人，却暗暗为张口来捏着一把汗。
　　全县大会结束不久，张口来果然因工作需要，被调到县政协文史委任副主任。机关上下都说，这下张口来更有时间编他的顺口溜了，他真的可以出书了。到了这时，有时间的张口来，才真的有时间静下心来想些过去的事情。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又稀里糊涂地被县纪委的人带走了。在“双规”期间，他才真正想起来，有好些顺口溜，原来根本不是出自自己之口。不久，他又稀里糊涂地被放了回来，让他等侯处理。可几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他也没等到什么处理结果……
　　一天，闷闷不乐的张口来，突然想起曾经提醒过他的那位好心人来，觉得他才是自己真正的知音朋友。他一定要请朋友到自己家里坐坐。那晚就他俩面膝而坐，举杯共饮。谁都不说话，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好你来我往喝闷酒。喝着，喝着，张口来就喝出了眼泪。眼泪流着，流着，张口来就憋不住放声哭起来。朋友见状，也一边流泪，一边十分理解地说：“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也许会好受些。”听了朋友的话，张口来果真号啕大哭起来。哭了足有半支烟的工夫，张口来终于才边哭边说：“我老张从来心眼实，咿……咿……平时就爱瞎胡说，咿……咿……生着孩子嗑瓜子——咿……咿……ＢＩ嘴就是不闲着。咿……咿……别人拿我开大炮，咿……咿……我他妈就是个炮弹壳。咿……咿……咿……咿……”
　　朋友听着又想笑，又想哭，终又觉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