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家境优渥之于成长，有时候并不是全是好事，这在程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小树养料充足，享受着阳光与水分，恣意地向上攀升着自己的枝条，向着他的理想一步步走近。打小以来只要是他想要的，无论是昂贵的玩具还是名牌衣服鞋帽，总有人会满足他。

他单纯、幼稚、执着、理想、狂热、少不更事。他自云端走来，眼里只有燃烧的爱情，看不到残酷的现实。

他说，七七，以后我们要周游世界，然后挑个风景好的地方买个小屋，天天看风景谈恋爱，每顿我都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喂成小猪。

他说，七七，我知道你爱猫，以后我要替你养只胖胖的波斯猫，给它买猫粮为它洗澡打扫猫便便。

他说，七七，你是我唯一的真爱，为了你我甘愿牺牲一些。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也许爱情是神奇的，但是我无法相信奇迹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刚刚因为“现实”二字而被初恋抛弃的我不是童话里的灰姑娘。而且，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

爱情似刀，爱过留伤，爱得越多越深，伤就越深，伤疤也就越厚，厚到失去爱的细腻触感。

我的好朋友九九说，七七，先谈着呗，反正天高皇帝远的，一个月也见不了三四次，等以后见了好的就蹬了他。

我拿眼白她，追着她打，死没良心的小妮子，如果没有将来答应和别人在一起就是浪费别人的金钱、精力和青春，等同于犯罪。脚踏两条船的事，只有你这双子座的才做得出来。

她嘻嘻笑着跑得远远的。

他一次次地到这个城市来看我。刚开始我还陪着他东看西看到处逛，后来我索性不管他了，我顾自做自己的事。他则像影子一样跟着我。

我逛商场，他在一旁陪着我帮我拎东西，殷情得很，一会儿问渴不渴我给你买瓶冷饮？一会儿问热不热我给你买雪糕去？一会儿问饿不饿吃点小零食吧？一会儿又问累不累要不要坐坐？

我去图书馆看书，他就拿一本书坐在我的旁边，呆呆地看着我，我的头发一滑下来，他就轻轻地给我捋回耳后，小心翼翼地不会碰到我的脸，不会挡着我的视线。我瞪他，你给我老实点，要不给我滚回Z城。他就不停地点头像受改造的地主，好好好，我好好地，我老老实实地。

我要洗衣服，他就把我推到一边挽起袖子冲我呵呵地笑，这怎么是女孩子做的事，把手洗坏了怎么办？

……

他隔三差五就来问我，七，你是我女朋友吧？答应让我一辈子照顾你吧？

我很不懂他这样问的意思，逼急了就怒火中烧，难道你现在就要娶我？现在就要我与你共渡一生？！我不了解你，一点也不！你若是累了就放弃。他就又拼命地发短信打电话来道歉，说要让我看到他的真爱，要让我了解他，要让时间来证明他的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开始爱听张信哲的“有一点动心”。

妈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站出来。她说，小七，妈妈和爸爸从来都是开明的，只要你自己做了选择与决定，我们都不会为难你。只是，你确信他的感情会不变吗？他能呵护你照顾你吗？你想过他家人会如何待你吗？你的出现对他的未来产生的影响他的家人会接受吗？另外，本来女人就比男人老得快，到了三四十岁的时候，年龄的差异就会凸显出来，男的就很容易出现婚外情，而你还比他大……说到这里，妈妈也沉默了，半晌才说，不过妈妈也见过恩爱的男小女大的夫妻。妈妈希望你认真地考虑。

妈妈的话句句击中要害。我的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种种滋味尝尽。

我给他打电话，程，我们只能是朋友。别逼我伤害你，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因为你像孩子一样单纯而热情，而且我想我知道我的伤害于你的份量，为了你好，为了我好，听我的话叫我一声姐姐。

他在电话那边哭泣，哽咽着说，七七你在骗人，你可以负我，我绝不负你，我意已决，非你不娶，此生不悔。

只是，我意也已决，分道扬镳是结局。

我没能做到不伤害的诺言，我无法做到不伤害而分开。

这个小男孩，拼命地自虐：滴酒不沾的他喝酒到烂醉如泥躺在路边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学着抽烟，抽到神志恍惚；跑到野外发呆，冻得住了半个月院；他割腕；……

他在电话中泣不成声，而我善良的心也在流泪，无数次我的心很犹豫。

很快我毕业了。几个月后，我给他发去短信，程我要结婚了。

他痛不欲生哭着给我打电话：七七，我不相信，我不要你在任何男人的怀抱里，想到那样我就快发狂疯掉，告诉我，这是不真的，是你骗我的。

我轻轻地说，这是真的。我老公是公司的副总，他待我很好。

程一下子不说话了，只听到他无助的抽泣声。我能想象到他在那边颓然而倒的样子，心痛亦同。

几天以后，程给我发来短信：七七，我要忘了你，否则我无法再活下去，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来伤害自己。七七，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人的一生中总会遭遇放弃与被放弃，我不知道，这是解脱还是伤害？

重逢

K城的阳光总是这么明媚，我在阳台的躺椅上享受着这初冬的温暖。

我的心已经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这场浓浓的爱情，只有淡淡的情节，却给了我绵长的痛，像那年割破了又久久不能愈合的手上的伤口。

那个伤口在食指上，不大有些许深，割破时只流了不多的血，想想也不是多大回事儿用邦迪贴了，平时洗手做事都小心地不去碰到它伤及它。好些天了，它还是隐隐地疼，撕开邦迪一看，伤口红肿已经化脓了。去保健站，医生撕了我的邦迪说，这伤口你不能包起来，应该让它晾着，才好得快。于是我把伤口晾了起来。五个指头中食指是最忙的，几乎什么事都得有它的参与才行，再加上洗脸洗澡之类的事情，食指上的伤口红肿，流脓，又红肿……很久了才好起来。现在伤疤早已经不见了，只有在记忆里永远也忘不了那绵长的痛。

我知道，他还爱着我。对于他而言，可能不爱比爱的痛苦和压力会少一些，结束就是解脱。那么就放手吧。

九九给我发来短信，七七我快结婚了！

二十六七也不小了，是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书上说，女孩子在15岁的时候皮肤是最好的，过了二十五皮肤就开始衰老了，所以一个女孩最好是在二十五岁之前找到那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在自己还美丽的时候嫁人。

我回复她，恭喜！

九九问，七七，你呢？

我给她发去短信：同志们，我们目前正处于成家立业的初级阶段，虽然在过去的二十多年的生活中，我们取得了认识众多异性的巨大成就，但在将这些成就转化为成果方面做得还不够。现阶段，我们面临的主要矛盾是：日益增长的爱我的人我不爱，和日益减少的我爱的人不爱我之间的矛盾。情敌斗争已经不是主要矛盾，但它在一定时期内还将长期存在，个别时期还可能激化。最后让我们以“必须快找，必须快结，必须快生”的重要思想为指引，让一部分人先婚，先婚带动后婚，最后全婚。

九九忍不住打来电话，嚯嚯嚯地怪叫，七七，你也别太挑了，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别因为你耽误了我们的下一代。等我们都生小孩儿了，说不定你还没有对象。你说，我要是生个男孩儿你的是女孩儿还好，如果我的是女孩儿，你生个儿子，那我的女儿不就成了童养媳了？还大着老公一大截子的，哎要是发生感情走私之类的意外怎么办？唉呀，我可怜的女儿……

她在那边顾自地想象着，我在这边偷偷地笑。从大二开始九九就要和我拉亲家订娃娃亲，说是为了进一步增进我和她长期、友好和稳定的伙伴关系并使之世代永传。为了这个她死缠烂打百折不挠招数用尽，到了大四我终于不胜其烦缴械投降。怕我忘记，她还经常提醒我，就差没让我写份保证书或者孩子的卖身契了。

这时，我听到有敲门声。牛奶已经送过了，只要不是送牛奶的就不理，让他敲去，会有谁来找我？我继续听九九编造着她想象中的下一代的爱情故事。

不料这个敲门声倒是很有耐心，而且是有礼貌的力度和节奏。

我只好仰着脖子高声问“谁呀？”

没有回答声。

无奈起身。

从猫眼里，我看到的是一束花，香水百合和红玫瑰，花后面是穿着黑色西装和浅蓝色衬衣的胸部特写。我一下子愣住了，看样子是一个青年才俊。这么长时间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离群索居，竟然还有一个青年才俊记得我手捧鲜花来探望我，他是走错门了吧？

拉开门，我才是真的愣了，或者说震惊，是程。他又长高了，样子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戴了眼镜，镜片有些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从镜片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披散的头发，苍白的脸，浮肿的眼皮，没有血色的唇。

他笑了笑，怎么？我自Z城大老远跑来也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我恢复了常态，把门拉开。

他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我的窝，我站在饮水机前问“水、茶还是咖啡？”

“咖啡”

我往我的咖啡杯里加了两块沙糖，他见了说，我的只要一块糖。

坐下之前，我看到有些许白色夹在他的头发中，他才二十四岁啊，我的心被轻轻地扯了一下，有点难过。

坐下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应该会说什么。

他端起了咖啡，这些年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他深深地看着我，我低头躲开他的视线，知道自己这句话问错了。

半晌，他似是而非地回答，刚考了GRE考了2100分，硕士研究生提前毕业，我在申请美国一所大学计算机系的博士研究生奖学金。

我默不作声，这些，他的家人应该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他正按着既定的路线走向美好光明的未来。

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眼神，和几年前几乎一样狂热的眼神早已经泄露了什么。

他吸了一口气，当初为什么骗我说你结婚了？

我看见他的咖啡在杯子里荡漾。

那种痛，一片黑暗，山崩地裂，比死还可怕。他一字一顿。说得我很难受。

你恨我吗？

不，不我也不知道，恨，也不恨。他的语言开始有点混乱，显得很无助。

唉，我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前世纠缠不清的结，今生难逃的劫，是不是前世他欠了我、负了我，所以今生要他如此为情受困受我折磨？

我是临时决定来的，只呆一天明天就赶回去参加论文答辩，我没有订酒店，是否可以？他指了指我的书房。

我一个人住着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做卧室另一间当书房，那里也有一张小床，我看书累了就经常在那和书而眠。

我迟疑。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绝不会做什么，我发誓。

我看着他，挺为难，忽然想到了他的白头发，我艰难地点头同意了。

我立即看到了他欣喜的表情。

唉，他还是一个喜形于色，不会隐藏自己的孩子。

下午，他开始帮我收拾满屋乱放的书、CD，洗衣服床单被套，拖地、打扫卫生，说是抵付房钱。

半夜忽然惊醒，看到他坐在地板上，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手还撑着脸。黑暗中，泪水从我的脸上滑落。没有叫醒他，也睡不着了，望着天花板发呆，和他以前的事一幕幕在眼前重放。泪流不止。

不是结局

天快亮了，窗外鸟儿开始鸣唱，他忽然醒了，我闭上眼装睡。我感觉到他离我很近。我故意翻了一个身，他迅速起身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我睡到快十点才起床，他的飞机十二点。我是故意的，不想为他留下缝隙。

他说，七七送送我吧？

我笑，我当然要送一下弟弟。

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到。

机场。他站在等待安检的长队里，恋恋不舍每一步都挪得不情不愿。就快要过安检了，他忽然从队伍中跑了出来，拉着我的手，直直地看着我，哗地泪珠就滚出了眼眶，七七，我不想走我想撕了机票永远不回去了。

别这样，别孩子气了，明天你还要答辩呢。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四周。

我不是孩子气，我爱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一听说你没有结婚我就买了机票赶来了。我爱你！

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别这样，大家都在看着呢。

七七，为什么你那么狠心？为什么到现在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为什么？

忘了我吧。我皱紧了眉，有好多好奇的眼光在向这边集中，更有一些人开始围了过来了。

忘？如果能忘得了，我早就忘了！如果我有丝毫的忘了你，我绝不会来看你！三年了。三年的时间还不够证明一个人的心吗？难道，你还要我再等一个三年？谁也经不起这样的等。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

所以，别再等了，忘了我吧。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忘了你？除非我死！除非飞机失事！除非我喝了孟婆……

“啪”，一记脆生生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抬的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我的声音震响了整个机场，你胡说什么？！

他低头抽泣着，七七，我爱你，到死我也无法忘记你，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会给你幸福的，把你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我想起了他，为什么他不是这种执着？却偏偏是程？鼻子酸酸的，喉咙里象堵了块东西，视线开始模糊。辛酸、痛苦、幸福、……种种感觉都在涌动。

我点了点头，轻轻地拥住了他，。他激动得狠狠地抱紧了我，紧得快要窒息了。

四周响起了热烈的噼哩啪啦的掌声，环顾四周全是人！我们的脸顿时红了。机场广播恰好响起：“程先生，你乘坐的4779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迅速办理登机手续从５号候机厅登机。”

他幸福地破涕为笑，依依不舍地进了安检，频频地回头招手。

我的心情却是复杂得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和他已经分手，没有承诺，背叛感却在扰乱我的心。

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可是他不联系我，我就不会去联系他。我们用钝刀来互相割来戳去，彼此折磨，留下的伤疤将会见证爱情。

我告诉妈妈，程又来找我了他说他还爱我。

妈妈很吃惊。过了很久，妈妈斟字酌句地说，小七，也许和深爱你的人在一起生活会更幸福，当然最好你也爱他。

九九则连连咋舌，喔喔喔，看看你，真是造孽啊，当年把人家小男孩迷得神魂颠倒的，到了现在都还念念不忘；同时也充分证明一切从娃娃抓起是绝对的真理，该真理特别适用于爱情。看来我们的孩子也应该采用这种方式。让我的女儿迷死你的儿子，骗光你的所有家产。哈哈哈。她很开心，觉得联姻的事儿似乎又近在眼前了。

用怀念失去的力量来珍惜已拥有的一切，幸福得靠经营。我尝试着与程相互融合。我想如果我快乐和幸福，他应该也会觉得快乐和幸福吧。

答辩与留学申请几乎没有让程怎么费心。优越的家庭背景，加上足够的努力，程的机遇就像公共汽车站台一样：公共汽车准点出发，每一个站台都在既定路线上等着汽车的停靠。他只需考虑加快车速或者是减慢，无需虑及其他。

程说，七七反正你也没上班，干脆和我一起留学算了。

我笑而不答。我在心底说，我没有担保金，过不了签证官法眼的。再说了我去干嘛呢？难道去美国刷盘子？

程真的开始捣弄我留学的事情，当然他只有要求他的家庭伸出援手。这时问题才真正浮出了水面。

他势力庞大的家庭像漂浮的冰山，一直在水下不为人知的地方偷偷地观察着我。从当年程频频来看我时就开始了。

遇到我纯属意外。他的家人没有当一回事儿，程爷爷说，相处一下也是好的，只是不要影响了学习。不过程的父亲还是悄悄地去了我的学校，听说是还算满意地回去了。他们认为，只不过是一场恋爱，一个在控制范围内的小插曲。

在我之前程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孩，他的家人暗地里还有些忧虑，这孩子都二十岁了怎么还不见同女孩子交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的出现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有生之年，狭路相逢，怎是等闲？终究难逃，我是他的劫。

程家老小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插曲最后变成了主旋律，不仅让程丧失了他们为之引以为豪的理智，还差点要了程的小命。小妖七七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将程的灵魂缚住，像一把利刃高悬在他们的头上，他们二十年的心血差点毁于一旦。

程爷爷，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拍着桌子骂，为了一个女人就成这个样子了，以后怎么干大事？！院子里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对面张政委的女儿，胡军长的孙女……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怎么就死脑筋钻牛角尖？！没出息！

程坐在爷爷的对面，低头不语，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他的掌心中爱情线和事业线缠在一起，纠纠葛葛覃覃施施，清晰而深刻，没有其他的分岔和藤缠蔓绕。

第二天，他绝食割腕。

程家都没撤了。程妈妈想到了我。

程妈妈给我打来了电话。这位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七七，让他死心吧。如果你曾经爱过他的话，我求求你，放过他。你应该知道我们一家对他寄予厚望，可是现在他都快被毁掉了。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在后悔、愧疚、自责中挣扎着。

就说你结婚了，他也就死心了。

我同意了。

程二十年积聚喷发的感情像滚烫的岩浆从此冷却成岩，把他整个人烧得面目全非，将他的感情深深地埋葬，等待着下一次的火山爆发将其熔化，抑或永远也就是这个样子。

一场劫难，白了少年头。涅磐。

于是毕业、考研、GRE、申请留学……，花团锦簇的美好蓝图正要成为现实，七七却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程家如临大敌。我是程的鸩，我是程的心魔。

程妈妈飞来见我。见面没等她说话我说，我可以放弃。

她挑了挑眉毛，显然很惊讶。七七，我们并不是不开明的人，如果爱情不能逃避，我们选择接受，请你好好照顾程，好吗？

怎么？一场本应血肉横飞惨烈异常的战争居然消弥于无形？而且在我选择不战而逃的时候，对方向我伸来了橄榄枝？我很惊讶。

程妈妈叹了一口气，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他能遇到一个自己真正爱的女子，是幸运也是……，唉，我们只希望他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很多时候我很笨，但这件事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程肯定又使出了杀手锏——以死相逼。他不怕死，从来都不怕，如果他生在战争年代，肯定能当上将军。教我如何回报这份痴情？

大学时，九九在上完合同法后说：婚姻就是一纸合同，里面清清楚楚地写明，感情占多少百分比，金钱占多少百分比，个人的能力、品性、年龄、相貌、身高、家庭、地域……都在其中占着一席之地，不同的婚姻，只不过种种条件的百分比不同罢了。惊天名言！

程问我，七嫁给我吧？

我一听就哭了起来。心里有莫名的恐惧，心里有放不下的牵挂。

感情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有人拥有一切，却怎么也打动不了你的心；有人没钱没权甚至什么都没有，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所以爱情会打动我们的心，所以历代以来会有那么多的文学、音乐、雕刻……作品讴歌爱情。

缺乏执着的，是我还是他？眼睁睁看着缘划指而过。执着的，是我还是他？都想以放手来给对方以解脱。

在程第七次问我时，我给我的他发了短信：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一段感情。但是我想我们之间肯定不是这样。是否能给我一枚戒指，带我去流浪？

第一次，他和我说了心里话。七啊，如果我仅仅是带你去流浪，我早就带你走了。我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爱，我就必须要给爱的人幸福，可我现在做不到。所以我不敢给你承诺，不敢让你等。等我挣了足够的钱，你还没有嫁人时再说，如果那时你嫁了，我就从心底里祝福你。

长长的短信滴滴滴响了好半天。我在短信声中，以泪洗面痛彻心扉。我给程发去短信：我答应嫁给你。

程欢天喜地。程的家人应该是百感交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很友善地接受了我，程的家人也没有因为权势财富之类而居高临下，他们对我很好，我喜欢程家融融的气氛、良好的修养。程奶奶为我们挑了一个良辰吉日还送了我一对翡翠镯子；程爷爷派他的悍马送我们去登记；程妈妈则给我了一条白金钻石项链……

程在去民政局的路上握着我的手，表情像在梦游，只是傻傻地笑，我笑他白痴就差没有流口水了，他也不反驳，凑近了说，七，等我们到了美国，我们就去找个小教堂找个牧师宣誓结婚。

我嗔他，怎么结一次还不够啊？

他呵呵地笑，不够，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还要和你在一起呢。

他说得像个结巴一样，我哈哈大笑起来。

妈妈说得对，找个深爱自己的人做老公，是件幸福的事。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接到阿坤的电话，他异常焦急：七七，毅遇到车祸了，快不行了，你快回来吧！

毅，我的他。

停车！！停车！！送我去机场！我歇斯底里地大叫。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在这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我向上帝祈祷，请把他留住，请把他留住，我愿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只要他好好的。

怎么那么慢？怎么那么慢！我在飞机上不停地抱怨。三个小时后，我才回到K城。

赶到医院，我只看到空空的病床。眼前一黑，我一下子就软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阿坤在我的旁边，眼睛红肿。他递给我一枚小小的白金钻戒，指环里刻着“七七”两个字。捏着戒指我只是怔忡，心冷似冰，从心底冒着寒气。没有泪。

我的他躺在走廊尽头冰冷的地方。我不敢去看他，我不愿相信他真的走了。

千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这一次先走的，是他。

最先动心的不一定是赢家，最后死心的肯定是输家，他先走了，留下了我，永远地败在了他的手下，永远没有机会再赢他。

他抽身离去，一切就此定格，扎根生芽，永世不灭。

我固执地一人呆在K城，不让程来陪我。我将毅留给我的戒指戴在左手，程的戴在右手。

彻夜难眠，合眼就做梦。

总是梦回从前牵手走过的地方，看到毅在离我不远处冲我微笑，我欣喜若狂，毅，你还活着！

他轻飘飘地走近说，七七，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美。

我低头看，自己真是穿着漂亮的婚纱，我急得直跺脚。

他笑，拉起我的左手说，我的戒指会永远地保护你，想我的时候擦三下戒指，我就会出现。祝福你，七七。我走了。

去哪？你去哪？我反握住他的手，冰冷，像石头。

去我该去的地方。他深情地望着我。

不！不！

他的手像沙子从我手中漏掉，他的身体像沙堡一样慢慢坍塌，一轮五彩光华从他的身体升起，飘向远处。

等我，请等我，我绝望地叫。我提起裙摆往前追，高跟鞋却踩住了长长的裙摆。我倒地，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越飘越远，消失不见。我号啕大哭，于是醒来。眼睛肿痛，枕头湿凉。

即使是永远离去，他也会记得永远对我好，保护我不受伤害。

我有思念程，只是生离死别瞬时将我击倒。

我在程的电话里默默地流泪。

程亦不知如何安慰我。

我说，快开学了，你先去那边吧。等我平静了，我再考虑。

我等你，永远等你。

为了你的将来，你先去吧，也算是为了我的幸福。

他开心了起来。

巨大的波音767在首都机场腾空而起，程一人上路，奔向大洋彼岸。

我在K城的大街小巷徘徊、凭吊。左手空着，却依稀有他的温暖。

渐至黄昏，走累了，我坐在一个小店外休息。耳边传来了电视的声音：“今天，从北京飞往旧金山的UA856次航班在旧金山附近海域失事，飞机坠入大海。机上共有286名乘客，其中有76名中国乘客。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目前美国海上搜救队已经紧急出动，前往该地进行搜救……”

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UA856！我打了个激灵，不正是程乘坐的那班吗？晴天霹雳！

左手的温暖刚刚失去，右手又开始冰凉。我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地孤独。

我麻木地站起来，像游魂一样没有目的地走，整个人轻飘飘的。

走到K城最有名的大桥，我爬上了桥栏。

蹦极的时候，也有这么高吧？那种飘浮下坠的失重感，就像搭乘通向天堂的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