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雨七霜

我跟九雨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16岁时曾经问她，这个世界上最吸引你的是哪两样东西。她想了想，回答我说，是爱情和友谊。

她是柏拉图式无邪的双鱼女子。她反问我，我不正经的笑说，是“金子”和“精子”。她愣住说不出话来。

我是在水星保护神下兼具温柔与残暴的双子座女子。我叫七霜。

与九雨相识共有13年。在散淡经营的少年时光我们走到了一起。时时念想着那时的懵懂，介于无知与成熟之间的一种状态。十几岁的时候轻易就可以信手拈来，如今却怎么找寻也是未央。跟她一起拥有过的欢喜数之不尽。但自从她结婚起，我们就带着心结各自陌路高飞。

我和九雨之间时常有孪生姐妹的那种感应。事实上我们并无血源关系。她远嫁后，我们就没有了任何联系，可是在她回来前的那天晚上我居然梦见了她。梦里有苍白的白云和灰蓝的蓝天，梦到九雨又在哭，双手捂住瘦削的脸颊，飞舞的长头发投影在我心上，我很厌烦她那幅样子，也很无奈。

第二天，她就带着一身落拓流离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时隔五年的一次邂逅。上次离别的景象尚清晰浮凸，我们那时是走在绝交边缘的。

九雨还是漂亮，只是神态憔悴，灰头土脸的像是落难般。她忘情的在人群里拥抱着我，也不在乎我是否欢欣，我又看到那些我熟悉的眼泪，潮湿的一片，折射出盈盈烁烁的时光缩影。

五年前，九雨嫁了以后跟随她的富商丈夫去了异国，据说她几乎游遍了整个欧洲。我断绝跟她用任何方式联络，她刚离开的阶段曾找过我几次，我不予理睬，后来她也就搁浅了。一看她现在这样子就大致猜到那些遭遇了。她告诉我她嫁的那个富商终于抛弃她，另结了新欢。最末的这年，还几次动手打她……

我静静听她喃喃讲述着她的惨痛，什么也没说，然后把她接到我家里，亲手给她准备晚餐，放好热水让她泡澡，还特意为她准备了熏香坛，长途颠沛的她看上去太憔悴虚脱，需要悉心照料安顿。我知道一定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苦楚。我俩之间困顿的、不快的往事，假装暂且忘记吧。

九雨，我给你介绍，他叫一岸，是我的爱人。
她叫九雨。

九雨轻轻笑，你好。一岸只是象征性的扬了一下嘴角，略表寒暄。我喜欢这样的男人，他从不饶舌，尤其在期望他寡言时总可以心领神会，不会让人反感的说个不停。

她低下头去，怯怯的表情。我知道她在不解，我介绍她时没有任何的前缀和修饰，更不解我竟然对最亲密的人不曾提及过她的存在。我实在不想给她任何幻想的机会，不想让她以为一切跟从前一样。只是，九雨变得比以前从容些了，她也许意料了我对她的态度。

饿极的九雨像一只小兽，低着头大口的夹菜和肉吃，露出狼狈的吃相而毫不知道羞耻，她对我说，七霜你的厨艺好像更棒了，你做的饭菜好好吃。我安静的看她吃饱， 然后问她：

你要自己睡客房还是跟我一起睡。
跟你一起，七霜，你陪我睡……
好。

我过去对一岸说，你自己到那边睡吧，我陪她一下。一岸仍没有过问，自己去了书房看书。

深夜的时候，她躺在我身边轻轻的抱住我。

七霜，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吗……
你太累，还是早点休息吧，别说话了。

我阻止了她的话题。她只能用那些发黄的记忆碎片把我拉到她身边，重新恢复亲密无间的感觉。只有双鱼座的女子会如此自欺欺人。当然，她是无邪的，这才是我收留她的唯一理由。

第二天晚上，她坚持要我陪她去游泳。我知道她只是想与我破镜重圆。我陪她去了，她就像个缠人的小孩。换泳衣的时候，开始打量着我的身体，她说，七霜，你皮肤还是这么白，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

记得，那年夏天大约是16岁吧，我跟九雨每天去夏令营的游泳班一起游了2个月的泳，每天一起洗热水浴。她喜欢歪着脑袋打量我，总是忍不住说，七霜，你的皮肤怎么会这么白，我好嫉妒。我斜着眼藐她说，九雨你这个小骚货，波怎么这么大，我也好嫉妒。然后我放肆的笑……

那些画面不曾刻意记得也不曾忘记过。没有感慨，只是就那样机械化的记起而已。我侧过脸看了一眼她更显丰满的胸部，未做回应，只冲她淡淡笑了笑。时过境迁，九雨即便仍同往日，我也变了。

七霜，我们去唱歌好吗。你陪我去吧，我好想去唱。她花招百出，从游泳馆走出来时又提出要去KTV。我陪她去了，不想让她太过凄凉，至少表面。

九雨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她唱的那个歌我没听过，里面有这么几句：

活在世上甚么亦不怕遇上
随他们如何混账我跟你独自漂亮
月亮够亮绿灯亦总会遇上
红海前悠然共你遥望那六月飞霜

九雨是个傻瓜，被宠惯的傻瓜。她讨好的笑着对我说，七霜，最后这句多像是在说你啊，遥望六月飞霜——你是生在六月的，霜。我没说话。她千方百计亦无非是想跟我破镜重圆罢了。我心照，却执意不接受她的亲近。甚至不想去草草敷衍她这个白日梦。

破镜重圆？我记起许久前曾写过一个叫做鬼魅传奇的故事，讲述一对破镜重圆的夫妻。大约是说在古时，一个女人无意踩死了一只蜈蚣，它的母亲修炼成精去勾引她的丈夫。男人受妖精蛊惑，对不起发妻偷了腥并欲休妻，女人伤心欲绝想割腕自杀，她手腕流出第一滴血时，家里的铜镜竟被她的抽泣声莫名震碎。男人听到后，被镜子碎片的声音刺激了神经末梢，清醒过来，杀死了妖精，重新回到妻子身边。并说要保留碎镜片，铭记自己对爱妻的伤害。女人伤口愈合时，破碎的铜镜竟鬼使伸差的复原了。

少年的九雨着迷那个信手写出的荒诞故事许久。因为那是被公认我所写的故事里构思最像她的一个。她是做着白日梦成长的女人，兑现的多了，她便始终孩子般无邪。后来，我再也没有写过任何传奇或者神话，我甚至写政治，或者写书评，九雨开始厌倦，她所爱的文字是纯粹来源于想象和创作的，我却只是想赚银子。我们之间就算没有五年的空缺，亦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我不忍心这样直白的告诉她，怕她又哭。

当初的石虔开始是打我主义的，整日前簇后拥的献着殷勤，我不屑理睬，他竟在一个酒会上借着酒气趴在我耳边公然提出，想用他鼓胀的腰包包我数日。那时血气方刚不懂柔韧，竟当众泼了他一脸的酒液，还暗自遗憾手中拿着的不是硫酸。我虽说很是喜欢“金子”，甚至信仰，却有原则和底线。太反感这人，也便不对他腰缠的万贯有贪欲之情了。那时石虔在服装业进出口的领域里可是一手遮天的人物，要稍稍整一下我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简直是易如反掌。对我上司几句信口开河的潜词，我就失去了一份高薪稳定的工作。在那年夏天四处奔走的求生。为转行我开始重新专攻外语，千难万难，也不过是社会峭壁棱角的一小隅罢了。过了一阵子后，忽然九雨告诉我，她跟石虔要定婚！

我告诫她他不是什么好货色，九雨很是轻蔑的一笑，说她早猜到我会这么说，不就是因为石虔整过我吗。她停顿了一会，又深情的对我说，希望有爱情，也不失去我的友谊。

友谊？我与九雨是相携相依相契相知的那种关系。别人说我们看似姐妹，事实也算是如此吧。但是简单的相契相知，不等于要推心置腹，也不表示灾难来时，会为彼此两肋插刀。更无需做到恨对方所恨，和爱屋及乌。转念一想，我又何尝会为一个年少时亲密的女伴而放弃我认定的男人？她的深情让我消受不起、极度厌烦，比任何一种直接的卑劣更加可憎。我不再辩解。对她说，九雨对不起，我没那么伟大，今后你我阳关道、独木桥各走一方。我们不再有任何关联。

那是第一次那么决然的想跟她分裂开来。我们彼此之间各自会遇到各自的云翻雨覆，东边日出时西边会下雨。各自自生自灭也没什么可怕，何况跟九雨之间原本也没倚赖过她丝毫。九雨为此哭了，那是让我生厌的泪水，瘟疫一样的挥之不去。

她最终还是风风光光的拍拖，背着多少艳羡的目光嫁入了豪门飞去异国。我继续杂乱不堪的生活，苦苦求生。自生自灭的日子里有着淋漓的血肉快意。我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