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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上生花。后天才瞻逸,名闻天下。” ----王仁裕·《开元天宝逸事》
[一] ----在得到那支笔之前,生花对我而言是一种追求。因为我是一个卖字的。请不要误会,我不是书法家。书法家是零售商,卖的是单个字的品相。我搞批发,就是将汉字组合成段落篇章出售。但我不是写手,原因是我目前的出货能力还没有达到在网络上大批量出货的地步。我更不是作家,作家不卖字了,作家卖的是名字。我尤其不敢称自己是码字的,这年头但凡识字的都敢叫自己作家,真有两把刷子的才敢叫自己码字的。那是一种境界。楞要给自己一个名分,就勉强称自己为自由撰稿人吧,加一个定语,就是落魄的自由撰稿人。和中国无数二十出头,自信可爱的年轻人一样昼夜独守空房,伏案疾书。 ----最大的理想是有朝一日能够象北京的王师傅一样,一个字卖到十七块钱。王师傅是京城著名的码字师傅。纵横江湖二十年,获取口水,板砖无数。依旧牛逼哄哄。 ----我和他一样,主攻一种读起来痛快,写起来痛苦的文体,名曰:小说。 ----虽然痛苦,不过我依旧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象该死的李白一样,能够妙笔生花。 ----终于,我得到了一支笔。 ----其实那支笔和世界上所有的笔一样,最主要的功能当然还是写字。笔上自然也长不出花来。这支笔的唯一不同凡响之处就在于用它写出的文章字字珠玑,不同凡品。好比传说中老李梦见的那支头上长花的笔。 ----这罕见的把戏居然被我得到了。
[二] ----那段时间我相当郁闷。我的想象力远远无法跟上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猎奇胃口。编辑部退回的稿件堆得我的房间里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为了不使自己江郎才尽于此,我决定在灵感之泉断流前赶紧进行一次取水工作,目标锁定在诞生了无数农民,知青作家的西北大地。这种以游山玩水为借口来打发灵感枯竭期无聊时间的举动,我们行话称之为“采风”。 ----我参加了一个大规模“采风”团。由于与作协没有任何联系,所以,该次采风全属自费。 ----怀揣八千大洋,沿江而上。一路上,白天与偶遇的返乡民工,公费游客吹牛放炮,和同行的“采风”作家交流卖字心得。晚上则伏案提笔,可惜依旧毫无感觉。 ------一个礼拜后,我们终于抵达了采石矶。我专程上岸拜偈了李白冢。希望梦中获得生花妙笔这种好事也能便宜我一回。而事实上那天晚上在船上,我也确实做了一梦。可惜,没有梦到笔,梦到的是我横死一地的小说。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半个月后,我到达了那个曾作为中国史上最强盛王朝都城的城市。相当让我失望的是,满街的羊肉泡馍除了极大地刺激了我的食欲外,完成刺激不出其他的什么东西。我相当无聊地在这个城市整天饱吃恶睡。 -----一天,在一段后人人为堆砌以期营造气氛的残砖断瓦旁边,我遇见了一位向过路游客兜售古董赝品的小贩。在向我数次推销一堆利用现代工艺制作的“古玩”均告失败后,他显然不甘心放过一次对我这样“过路猪”狠宰的机会。于是,他表情神秘地从身上翻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一看你就是文化人,搞不好还是一个作家。那你一定要看看这个。”他从我的身份入手,以吹捧开头,接下来他讲述了李太白做梦梦到的那支头上长花的笔,三拐两拐联系到他手上这支。略去废话,意思是两支笔虽然材质不同,年代各异,但效果完全一样。 -----一句话就是,这也是一支生花妙笔。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除了逻辑性不强,个别字方言过重,咬字不准,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之外,还算得上是天花乱坠。其人嘛,除了最后的开价外,也基本上算是一老实人。果然不愧为有着深厚文化底蕴,孕育了无数作家的西北大地的古董贩子。 -----我当时估计是被他作为一个骗子的职业精神打动了,再或者我确实觉得笔对我也有用。况且钢笔断水,就当在文具店里买支笔备用吧。 -----于是我用两分钟时间和他杀价,几回合后,在我认为亏的不多,他认为宰得也不能算太少的前提下,我将这支笔作为一件旅游纪念品扔进了书包里。 -----就这样,我以两天的烟钱得到了这支生花妙笔。 -----当然,当时,我完全不相信它真能生花。
[三] -----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如同曹老爷逼下的王省三一样,完全趴不上书桌。所以生花妙笔自然也没有派上用场,否则生花妙笔被用来记日记了。那后面也就没有搞头了。 -----想起回去是在兜里只剩下一张硬卧钱的时候,到家是在兜里只剩下一盒盒饭钱的时候。等到用这仅有的钱打的到家上床的时候。我已经彻底一穷二白,身无分文。 -----于是我赶紧打电话给敏敏,打算向她支点钱以度过从现在开始直到下次稿费寄来的这段日子。
-----需要补充一下,敏敏是我的女朋友。从我十九岁时用一篇小说成功将她勾引到手到现在为止已经三年。三年来我都很奇怪她究竟喜欢我哪一点。我既穷且懒,没有固定收入,还相当大男子主义。可敏敏对我还是很不错,三年来,他为我置办了从内裤,袜子到外套,毛衣等大部分行头。还隔三岔五地接济我。 -----她是一个导游,工作性质与杀猪类似,比我阔得多。 -----后来得知,她认为我这个人虽然是一个穷光蛋,懒虫,但胜在实在。特别是我信誓旦旦地说出“等我哪天成了王师傅”这句话时,那股子劲头,特招人喜欢。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她陪着我在一个又一个无聊得要死的夜里伏案疾书,劝我要耐得住寂寞。时不时夸我两句,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我早已经投笔从戎,放弃脑力劳动,用四肢去创造剩余价值了。 -----谁他妈的愿意和自己较劲呢?
-----敏敏在我饿死前终于来了,在丢给我三百块钱后,她问我这次揣的几万大毛都干什么用了?怎么落这么一个悲惨的下场? -----我说买了一支笔。 -----可以想象她得到这个回答之后的愤怒。 -----“该!”她说。 -----我嬉皮笑脸地从包里翻出那支笔,说你别小看它,这可是生花妙笔,是宝物。说不定今后我成王师傅就全靠它了。敏敏说靠什么靠,靠自己。什么破玩意儿,接过去也没看就扔到了床底。我见她真急了,连忙拉着她说:“这不是讨一好彩头吗?” -----“赶明儿我成王师傅了,把整条步行街都给你买下来。” -----敏敏挣开我的手说屁。我再一次抓住她的手把她往门外拖,说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去。 -----“什么你请?还不是我的钱。” -----“我这不是借吗?” -----“你什么时候还过?” -----“我这不是没钱吗?等我哪天成了王师傅,还在乎这俩小钱?别穷白话了,就一个字,吃还是否?” -----“吃。” -----敏敏语气坚定。
[四] -----想起那支被敏敏当作垃圾丢在床底的生花妙笔是在它呆在那儿半个月之后的事儿,那天深夜我坐在书桌边对着一堆稿纸琢磨着要再不开糊,我真的就要弹尽粮绝了。钱包里只有三十块,烟盒里只有五支烟。 -----五天前我给一家电影杂志写了几篇影评,我觉得目前迫于形势,只有厚着脸皮问问人家要不要,如果要的话能不能预支稿费。说白了,就是试探性地要钱。而我的钢笔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水了。打开墨水瓶也是空空如也。于是,我想起花两包烟钱从西北带回来的那支生花妙笔来。 -----我爬进床底,在一堆散发着自己体味的脏袜子中间摸索数分钟,在被熏死前,终于找到了它。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又奇怪,我仅用十分钟时间便握着生花妙笔写了一封原本绝对难以启齿的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然后上床睡觉。不敢细看,怕心虚。因为我觉得在货物还没有过磅入库,人家还没有说要不要的时候便催要货款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荒谬了。 -----正由于这种想法,五天后我收到那张五百块钱的汇款单时有点犯晕。说实话,这是我自打知道字能换钱花以来收到的最快的一笔稿费。我甚至都没有看那封信,便打电话叫敏敏出来。痛快地还了她三百块钱,然后花一百块大吃了一顿。席间,敏敏听说次事,也相当奇怪。不过,她的高兴更加显而易见。 -----毕竟,三年来,我头一次欠债还钱。 -----这就是生花妙笔的牛刀初试,直接收获是人民币五百块和敏敏的刮目相看。 -----当然,我完全不明白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我那支用两包烟钱换来的生花妙笔。
-----发现这支生花妙笔秘密的还是敏敏。 -----那天吃完饭后,敏敏回到房间里向我要过了那本杂志,躺在床上很有兴趣地翻看我的影评,说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十天就登,还立马给钱。真看不出我还会写这种东西。 -----几分钟后她把杂志丢到一边说以后你还是写小说吧。说实话,太不怎么样了,搞不懂那些编辑是真傻冒啊还是和你有直系血缘关系。登了不算还立马兑现。 -----我说绝无此事,这完全是一笔横财。我本人亦很惊讶,只是随便厚着脸皮写了封信问了问。 -----敏敏说:“神经,难不成人家全看你那封信的面子。懒得理你,回去了。好好写小说,别老惦记着这档子破事儿。” -----敏敏走后,我想了很久。恍然大悟,从书桌上拿起那支笔,看了半天,心想:不可思议! ※※※※※※ 你愤怒吗?我愤怒!所以我存在! 来坐坐吧?:)[woshifennu.xilubbs.com] |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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