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豆子绿了玉米黄了 ——豆子绿了,玉米黄了,大姑娘要出门子了。 姥姥有两个近邻,东边的姓郭,西边的姓张,我六岁那年,郭家的老七和张家的阿秀嫁出了门。 一、郭家的老七: 郭家有两个大人,八个孩子,住着两间房子,前边一间临街,开着两扇前门,屋里有副地锅灶,堆着半间柴草,有张歪歪斜斜的八仙桌和一个洗脸架子。后边一间对着姥姥的院子,开着一扇后门,只有一张大床和一台缝纫机,还有几个装衣服的纸箱子。 郭家的前后门一年四季敞开着,黎明的天空还是灰白色,青砖上、草屋顶上凝着层淡淡的白霜时,他家的门已经打开了;夜晚院里路上的人都散尽,鸡鸭在窝里睡着后,他家的门还在开着。 说来很有趣,姥姥家的院门也是开着的,但是进进出出的人都从郭家的两间房里走,好象抄个近道似的。郭家的人吃饭了,郭家的人干活了,郭家的人吵架了,郭家的人睡觉了,一点也不影响别人走路,走路的人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活,见到了都笑着点头打招呼,郭家的人吃饭时,会一边从大锅里盛饭一边让人:“吃了没?来一齐吃吧?”正在走路的邻居们笑着说:“吃过了,你吃”。有时也许就会停下来看看饭菜说上半天话。 郭家孩子的名字最好记,就叫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男女不分,一概平等,最小的那个浑头儿子就叫老八。现在的八个孩子中走了五个,三个儿子娶了媳妇,两个女儿嫁了人。只剩下三个孩子在家里住着。有天早晨我看到老六和老八从锅灶前的柴草堆里伸出头,才发现他们睡在麦草堆里,但是不知道老七在那里睡觉。 老七很早就定了亲,定的是镇西头的一家。老七不大愿意这门亲事。那时每家最少都有两个孩子,独生子女是稀罕物,而老七的未婚夫却是个独生子。那家的日常生活几乎是大家津津乐道的新闻,说的最多就是他们数米下锅。而大家见到了老七就会故意说那家人家如何如何怪,所以老七很不高兴。 老七是有很多媒人来说亲的,因为她和两个姐姐一样长得象她娘:大眼睛、大脸盘、大长辫子,走路象风一样,打得地面腾腾响。大家都说郭家的女人好,能吃苦,能干活,能生儿子。 姥姥喜欢老七,每次见到她都爱说:“看老七的脸象银盆一样,怪好看的!” 因为我妈和两个舅舅都在城里,只剩下姥姥和姥爷在乡下相守,所以郭家和张家的孩子常过来帮姥姥家干活。每到该做饭的时辰姥姥就站在厨房门口喊:“老七,来帮我烧锅”。 老七就来了,一会儿西边张家的大哥哥也过来了。 姥姥切肉切菜煮丝瓜水滑肉汤或是鲶鱼汤,这是我们老家最爱吃的两个菜,肉和鱼都切大块,勾粉芡,汤鲜味美,谁家要煮滑肉汤或是鲶鱼汤的话就要煮一大锅,因为吃饭的人都爱端着一大碗干饭,一大碗汤蹲在路边吃,吃一碗饭要去添三碗汤。姥爷最爱吃这两个菜,所以姥姥就经常煮一小锅。 老七坐在锅门口一把一把地往灶里填柴草,张家的大哥哥就去门后头找水捅扁担去井里挑水。 我喜欢看老七烧锅,火苗映得她的脸红红的,眼睛里也象有两点火苗在跳跃。老七每次烧锅都要往锅灶里丢一个馍或是一个红薯进去,等到差不多时用火钳从灰里扒出来,两只手来回倒着拍灰吹气,然后递给我,我接过来在手上来回倒着一边吹气一边吃,有股柴草灰的清香味,很烫,很好吃。 我一边吃着一边听她和姥姥说话。 姥姥说:“听说徐长贵家的从安徽那边把灰大仙给请过来了。” 老七说:“听说去求仙治病的人要带两块砖头垫在膝盖下磕头,走后就把砖头留下来,要给灰大仙盖庙。” 姥姥说:“没要别的吗?” 老七说:“治病的人都给徐长贵家的送鸡蛋腊肉……” 姥姥说:“布店里新进的雪青色的花布怪好看的……” 老七说:“阿秀扯了一块,今天做好了明天赶集就能穿上身。” 姥姥说:“是布店里的瘸子送给她的吧?” 老七说:“谁知道呢?她说是自个去扯的布。” 姥姥说:“听说那边的人家又来人找你大(老家的方言:妈喊娘,爸喊大,念第三声),要把你接过门去。” 老七说:“烦死人的,天天数米下锅!” 这时张家的大哥哥挑着水颤颤悠悠地走进来,青砖上一长溜水的痕迹,他把清亮亮的井水倒进黑黝黝的大水缸里,又挑着水桶出门了。 姥姥说:“张家老大多能干,可惜你大不同意。” 老七说:“俺大说他娘太厉害了,做他家的媳妇要受罪……” 姥姥说:“听说明天集上要来放电影的,明晚你可以去瞧啊。” 老七说:“……” 张家的大哥哥要跑三趟才能把缸装满,挑完水后他就去南屋里抱柴草,抱过来放在老七身后边,然后抄着竹子的大扫帚把院子前前后后扫干净,同时就手把院子里的东西都归置好。 姥姥的饭做熟了,老七回家了,他把活也干完了,跟姥姥打声招呼也就回家去了。 然后姥姥找出两个粗瓷大白碗盛满两碗汤,给郭家端一碗,给张家端一碗。 (待续) ※※※※※※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http://sqing.xilubbs.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