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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篇[霸业] 一 丁虹最爱说一句话:“断然无疑。”他五十七岁这年第九千九百二十次说这句话时,捏碎了追随他一辈子的好朋友展秋白的喉骨,当着他本门死敌沈峰的面。他的目光停留在整整小他三十个年头的沈峰年轻俊朗的脸上,展秋白的身体在他手上渐渐绵软无力,他放手,朋友的尸体如同烂泥般软瘫下去。 沈峰暗暗心惊,强笑道:“丁兄真是快人,在下必当尽快给你引荐敝盟主。”丁虹面色从沉静森冷倏变谄媚的浅笑:“还望沈兄在神剑侯跟前多美言几句。” “丁兄盖世人物,家师得以臂助,自是不甚之喜,这个倒不必担心……” 丁虹见他犹豫不言,疑惑道:“莫非……沈兄有何话说,不妨直言。” 沈峰轻咳一声,淡淡道:“家师常教诲我们,做人不可太绝,如丁兄这般残害自己兄弟的作为,我怕他……” “我是表明心迹!”丁虹一脸的皱纹,丝丝显得诚实无辜。 “那是那是,嘿嘿,家师那儿,在下绝对全力维护周旋。还望丁兄多立大功,若能里应外合,灭了百刀会,他日江山共享,武林笑傲,岂不快哉。” “哈哈,沈兄此言大合我意!”凑近几步,伸手往沈峰肩头轻拍几下,压低嗓音道:“谁不知沈兄在神剑盟大权独揽,盟主的宝座只是早晚之事,小弟誓追随少主左右。哈哈。”沈峰肩膀微动,避开了他的手,抑制脸上露出轻蔑,哼哼几声。丁虹从容收回伸出去的手,行若无事的轻笑道:“少主,我只是条狗,这辈子是死跟着少主了。”见沈峰脸上微现厌恶之色,忙道:“百刀会局主郑守芳卧病数年,杀他不难,倒是大管事孙孤桥此人老奸巨猾,行事果决,手段毒辣,不可不防。” 二 “局主遇害?怎么可能?!” “确然无疑。灵橛正在本会总舵大堂,只等大管事你尽速赶去。” “可查出何人所为?”孙孤桥直到此刻仍不失沉静,握茶盏的手腕衣袖纹风不动。 “丁二管事赶去时,只见一人影窜出局主卧房,看身形,似是沈峰。” “丁虹何在?” “总舵。” ··········································· “开棺!” “呀”地一声夹杂着木器磨合的擦擦惨呼,在两个年轻门人双刀合力撬拔下,木钉崩断,棺盖缓缓打开。郑守芳双眉紧皱,面色紫灰。孙孤桥伸手掀开郑守芳颈项处纯黑寿衣,一道半寸长的暗红血痕已结疤。他收回手,仰头闭目,喃喃道:“我能看到那一剑,天外飞来,无迹可寻……局主没有防范!”他猛然睁眼,在人群中迅速过了一遍,“是沈峰?” 丁虹沉声道:“可以断言!” 孙孤桥与他对视片刻,淡淡道:“我想更可能是神剑侯本人,二管事以为呢?” “绝不可能。”丁虹迎视他,“神剑侯二十年来,出手杀人从不见血……我认得那个身影。” 孙孤桥颔首,道:“合上棺盖。”棺盖压下的一瞬间,他看到郑守芳右手紧握,只是食指倾斜着蜷曲向上,不由皱起眉头。他在棺材旁缓步踱了一圈,大厅里散开站着过百人,人人缄默不言,只听到他“扑、扑”的步行微声,他忽然转身,迎视众人,缓缓道:“三管事展秋白失踪,局主今又遭奸人残害,此事如何了局,在下并无主见,还望各位直抒己见。” 室内静得滴水可闻,丁虹叫道:“杀人者死!誓杀沈峰雪恨,以慰局主在天之灵。”他目光转到一名门人脸上,那人叫道:“誓杀沈峰!”此起彼伏的声音叫起:“誓杀沈峰!”“血洗神剑盟!”“为局主报仇!”“铲平神剑盟!” 孙孤桥微眯的眼睛如利剑般射向丁虹,片刻移开,丁虹蓦地抬头看他,孙孤桥的眼睛落在灵橛上,眼角隐有泪光闪动,丁虹不经意地笑了。 ··········································· “丁管事果是能人,嘿嘿,连孙大管事都给糊弄过去。” “惭愧。最终还是多亏沈兄的惊天一剑。话说回来,若非出其不意,凭你我二人之力,要杀郑守芳怕还不易。” “哈哈,那还是丁兄懂得设局啊,后院门户洞开,再以言挑起郑守芳的注意,对外不设防,我才好下手啊,哈哈。” “少主又何必过谦?以少主的绝世剑法,在百刀会这种小场子里还不是来去自如……” “少主?”沈峰打断道,“嘿嘿,只怕天下间也只有丁兄对我如此称呼。在神剑盟,谁敢叫一声‘少主’,怕不是一场雪腥场面……”丁虹心想你总舵内的那点争风吃醋的屁事,我还不了如指掌,故作迷惑道:“莫非神剑盟内还有人敢与少主争锋?” 沈峰摇头,“不提也罢。” “是,是,在下多嘴。” 三 “沈峰有一个师兄,甚得神剑侯赏识。此人姓简名越,初前浪迹江湖,二十岁时带艺拜在神剑侯门下,生性稳重,待人谦和,拳脚功夫更胜剑术……想是神剑侯着力培养的接班人,只是自入神剑盟后十数年,除了内部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并无显著功绩。”百刀会总舵大厅第一个附合丁虹的那年轻人静静道。 “沈峰武学奇材,为人更是机智强干,简越还能越过他去?” “神剑盟内传闻,简越似是神剑侯私生子,真情如何,目前不知,属下正在调查中。不过……消息传播者众,虽人云亦云,然言之凿凿,应该不假。” 丁虹沉吟半晌,淡淡道:“此事证实不难……”孙孤桥截口道:“贵妃茶楼今日好生清淡。”丁虹大笑:“是极是极,那位抚琴女子水仙确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简越想来早沉溺其中。”孙孤桥和他相视微笑,“不妨请他过来一叙。” ··········································· “简兄不愧神剑盟下第一人,素憾缘铿一面,今日得见尊范,实是孙某三生之喜。丁管事,还不备酒?”丁虹连连点头,朗声道“备酒!”,孙孤桥又道:“简兄请上坐,喝杯清茶。” 简越白衣劲袍,长身玉立,掀袍坦然入座,冷冷道:“客气话就不必说了。孙管事强邀敝人来此,岂是待客之道?”说话间取下腰间长剑,连鞘放在桌前。 孙孤桥大拇指夸张地一伸,“简兄快人快语,好!”目光忽如冷电,森然道:“本门与贵盟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沈峰忽来行刺敝门主,不知简兄决定如何交待?” 简越默然,淡淡道:“无论两位如何看待,郑局主之死是否敝师弟所为,在下确实不知原委……”轻咳一声朗声道:“不过两位既然认定是敝师弟干的,在下愿代领责罚。今日留一臂在此,择日必当让沈峰亲自登门负荆请罪。”说罢就伸手拔桌前的剑。 孙孤桥伸一指搭在桌上的剑身,倏然间两人都感对方内力激荡,同时收手,孙孤桥哈哈大笑,简越斜睨他,“大管事好强的内功!” 丁虹插言道:“简兄何必代人受过?今日我们请你来此,绝无此意。” 孙孤桥道:“不错。简兄敢做敢为,固然可敬,思之又复可叹!” “可叹?” “沈峰在神剑盟大权独揽,尊师久不理内务,扶持简兄,只为抵制架空沈峰的势力,此节简兄又怎会不知?” “那又如何?” “敝门主并无子嗣,而今新丧,百刀会群龙无首。孙某与丁管事计议再三,天下武林间,唯简兄足以担此重任。” 简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丁虹,见两人一脸殷切,忍不住失笑道:“两位是武林前辈,真当在下是三岁小孩吗?” “简兄何出此言?”孙孤桥讶然问。 简越嘿嘿笑了几声,不说话。 丁虹道:“百刀会门下子弟数千,只要简兄一句话,这数千兄弟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那时大权在握,怎么也比在神剑盟仰人鼻息要好吧?” “谁说我仰人鼻息?” 丁虹冷笑:“在神剑盟,你只是条狗,只知道唯命是从的狗……”简越大怒,倏地站起来,高声道:“我宁愿给人当狗,也不会给狗当人!”话未毕,剑已连鞘握在手上,迅速拔剑,后脑勺蓦地剧痛,剑只拔出两寸,头软软垂下来。孙孤桥挥掌如刀,掌缘重重斫在简越后颈,身形即离,一退三丈。 简越颈骨已断,蓄势已久的一脚毫不停留地踢向丁虹下阴,丁虹于此时袖中刀挥出,中途砍在简越腿上,退势更急。这时跃进来十数个百刀会门人,孙孤桥手一挥,“给我砍!”十数把长刀纷纷砍在简越身体、头脸上,室内登时一片血腥,就算他还有一口气,此刻也死透了。 四 “峰儿,你跟我多久了?” “十一年一个月零七天。”沈峰毕恭毕敬地答道。 “呵,你记性倒好。为师一向待你如何?” 沈峰微感诧异,仍不疾不徐地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一直愧无以报。” “我从关中参客手中救下你时,你还只是十六岁的少年,今日却已高大强健,在武林中得享盛名。为师对你,不能说没有微劳吧?” 沈峰双膝一软,跪下来低头哽咽道:“师父恩重,徒儿万死不足以报。” 神剑侯稳如百撼不动的石柱,坦然受他叩跪,也不看他,淡淡道:“万死莫报,嘿嘿,那也不必,谁还有万次性命?”沈峰默然,他接道:“我近年清修玄功,虽未堪破生死,对世俗恩怨情仇,心下却也淡了许多。”他目光斜下看沈峰,“你本是武学奇材,尤其对剑,直若前生挚友,若能专心致力心境修养,非仅能继承我衣钵,更可为武学衰微的今时武林放一异彩……”说到这儿忽然停了,言下不胜惋惜。 “弟子不敢片刻或忘师父教诲,练功从未有一日间断。只是限于资质鲁钝,进境甚微。” 神剑侯摇头,显得郁郁不乐,“俗务扰人,你年轻气盛,又怎能洞悉,就是我也……唉,起来吧。” “是。”沈峰站直望着师父,神色真诚而怯懦。 神剑侯避开他的眼睛,道:“下月重阳日我将退下盟主之位,我请你师兄简越接手神剑盟。你手上的清风、碎剑两堂堂主之位也可以退了,可多花点工夫在武学剑法上。” 沈峰轻咬下唇,随即微笑道:“多谢师父成全。”神剑侯留意到他下唇一道浅浅的白痕,皱眉道:“你不用脸上带笑,心里怪师父,简越资质远不如你,武功机智与你相比,更是拍马难及,但我却不愿意你将精力才华放在……” “弟子明白。师父所言极是。想我当日一心凭借一身武功才智逐鹿武林,今日一旦放开,反觉轻松。弟子绝不讳言有所失望,今日师父对我坦言,我心下实是亦悲亦喜。从今往后,江湖事务,弟子再不介怀,定当潜心习武,不负师父厚望。”沈峰嘴角含笑,似乎刚刚卸下了重担般的轻松。 神剑侯大为欣慰,正要夸他几句,门人来报:“简堂主遇害,尸体被人丢在总舵大堂外。” ··········································· 神剑侯死死盯着简越血肉模糊的尸体,直有半柱香工夫,众属下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尸身满是刀痕,手腿肌肉破裂,胸前与腰间的骨骼多已碎开,只从脸模上可看出简越生前的样貌。没人能确定简越与神剑侯的关系,在这一刻,众人连暖昧地猜测都几乎完全放弃。 “峰儿,召集神剑盟散布的兄弟,谨慎布署,重阳之后,血洗百刀会!”他斩钉截铁地道:“若留下一个活口,我韩坤自绝天下!”
“怎么回事?”他眼睛直视那处山坡。 “沈师兄请慧心寺僧人前来布下道场,给……给大师兄超度……亡魂。” 韩坤笑容苦涩,细雨打在纸伞上单调的声音,倍觉沧桑。“怎么不见沈峰?” “沈师兄接盟主令旨,亲自去各处召集兄弟,天明前便已出行。” 韩坤颔首,撑伞缓步前行,走上山坡。众僧人围聚处一个巨大的彩纸扎就的灵房,多数和尚盘膝坐在湿地上,闭目念经,只三五人绕灵房漫步行走。韩坤问站立一旁的弟子:“谁是慧心寺住持?”那弟子未及答话,一个坐在地上的中年僧人合什道:“小僧慧觉正是。盟主爱徒惨遭不测,还望盟主节哀顺便,好生保重身体。”韩坤见他说话间偶然睁眼,精光暴现,心中不禁一凛,微笑握伞拱手道:“多承劝慰,方丈大师辛苦了。” 慧觉放下项间链珠,淡然唱诺:“阿弥陀佛。”闭目低声念经。 “世上莫非真有魂灵?” “灵魂之说,本属虚枉,只要心中一息尚存,便可谓意志不灭,魂灵不散。” “那又为何超度死人?” “人死灰灭,佛家超度的却是活人。” 韩坤大惑不解,沉吟半晌,失笑道:“多谢指点。”大步迈向灵房,伸手便掀前面那扇纸门,慧觉低叫:“盟主……”韩坤回头轻笑:“无妨!”毫不犹豫地闪身进了灵房,忽觉身后劲风袭来,纸房内一片昏暗,辗转不灵,他伸袖卷起一阵旋风,一枚飞簧石射穿衣袖,余势不衰,穿出灵房,就在此时,布满细竹的地面蓦然破土顶出两支九爪铁钩,疾抓韩坤双足,他临危不惧,从容拔身而起,头顶哗然落下数十块大石,他一口真气在空中也只停留片刻,落下的一瞬间,地面铁爪已多了六七只,他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只觉遍地皆是荆棘,并觉铁爪急速拔高。 他大喝,朝下虚按一掌,趁着手心与一根铁爪接触片刻的一按之势身形横向左方掠去,纸竹扎就的灵房空无一物般就势破裂碎开,迎面一个巨大铁饼横空飞来,他去势既急,这只铁饼再也无力挡避,“嘣”地重重击在他胸口,他虽及时运功护住心脉,仍于剧痛下大为乏力,身形中途落下,低哼一声,铁爪方才触及他双腿,立时四面收紧,深陷骨肉。 他修饰精美庄严的长发在急剧动作下散开,目光直射处,慧觉眼神如电,形容凶悍,捏下项上佛珠疾向韩坤打去,此时韩坤头顶的大石方才落下,多被他掌切拳击,打得粉碎飞开,四面都是暗器,他终于在接一枚袖镖的同时,后背脊梁被石块狠狠撞了一下,一口热血喷了出来。众僧人一拥而上,或持戒杖或持刀剑。 韩坤暴喝中双腿竟拔出铁爪,身形展开。最前面的两名僧人长刀还未劈出,他手掌已印在他们光头上,两个一齐软倒,脑袋成了血肉不分的肉饼。韩坤不顾腿上伤势,如脱笼猛虎,掌剑袖刀,封挡四名僧人的铁杖,又杀五人,右侧双剑如虹,疾刺他的腰肋,他身形微晃,右手揪紧铁剑,一用力,双剑成了一卷废铁,顺势手掌催动,将两僧击得断线纸鸢般飞远,随即转身,伸手便握住一僧手腕,劲力到处,直透那僧人全身血脉,那僧人被他整个举起,口中鲜血狂喷,花雨般撒开。韩坤竟拿他当武器,用力掷出,击在一个斜撞来的僧人脑袋上,“叭”一声,两颗脑袋同时碎开,血肉横飞。 他于秋雨中亦步亦趋,披头散发,目光狰狞,一丝血顺着嘴角流下,高壮的身体直若天神魔鬼,众僧一时怔住,稍停便又攻来。一个神剑盟下弟子持剑叫道:“大胆狂徒,竟敢行刺盟主!”剑分左右,两名弟子杀进重围,趋近韩坤,一人叫道:“盟主快走!”说话间肩头挨了一记铁仗,韩坤伸手扶住,一扶实,立觉不妥,此人身子的灵巧远超他的预料! 而他两人直到此时才出手,并且轻易近他的身,然而他们是神剑盟人又不假,这群僧人是沈峰所请……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在韩坤脑中飞快过了一遍,那两位门人袖中同时射出锋锐处蓝荫荫的小箭,毒箭!韩坤不退反迅速欺进,一指轻拨,毒箭返向射进两人咽喉,两人仰倒毙命时,蓦地一张金丝巨网铺天展开、洒下,向韩坤罩过来,韩坤双掌急振,眨眼工夫也不知发了几百掌,金丝网竟被震得飞上半天,无数枚闪亮的金属暗器破网射来。 韩坤挥袖扫开暗器,丝网飞往空中已力尽,缓缓落下,数名僧人欺向他身体,一僧抱紧他的腰。韩坤掌势翻飞,那僧人被他震出两丈外,韩坤肩上与大腿却也中了两只毒针。他往右连冲数次,终于避不开金丝网。 他不及思索,双手叉开数分,“滋滋”声中,丝网不知何物打造,在他大力拉扯下竟只略为变形,却未裂开。他掌势如刀,劈倒两名僧人,拖着沉重的金丝网前行两步,又杀四僧,倏然眼前金光耀目,一剑挟风雷之势闪电般刺来。 韩坤注目刺来长剑,惊天动地一声大吼,丝网竟片片裂飞,持剑黑衣蒙面人心神大乱,剑虽及体却已无力,韩坤与蒙面人目光对视,蒙面人一剑被荡开后剑势再展,韩坤实已是强弩之末,竟不及让开,剑身插进他心口,一插即抽,血珠飞远,那人亦退远,在后山峰峦间闪烁飞逝。 蒙面人是一个颀长汉子,着黑衣武士服,他一直踞三丈外的红枫树上,籍韩坤受丝网所缚的时机猛然连人带剑跃下,一剑未竟全功,跟着变式又一剑,终于奏效。应变之快,也实是惊人。 韩坤身体摇摇晃晃,擢指叫道:“沈峰,你好狠!” 五 韩坤眼见已不可活,慧觉方丈呼哨中当先快步奔向后山,神剑盟下弟子也于此时纷纷赶来,见韩坤伫立烟雨中,胸口鲜血泉涌,悲嘶一声,一拥而上,剑织如网,将不及逃逸的数名僧人如切菜般斫得稀烂。山坡上死尸狼籍,铁锈也似血腥气味在雾雨柔风中四处蔓延。 “是沈峰?”六弟子萧琴跪抱韩坤双腿,泪流满面。 韩坤瞪着他,张了张口,终于没发出声音,嘣然倒地。 ··········································· “让你们堂主出来见我。我是沈峰。”沈峰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立于阶下,若玉树临风,实是个漂亮的年轻俊杰。他想起昨晚神剑盟淡月堂主安排的扶桑柔骨美人,一宵纵欢缠绵,不由露出惬意的笑容。 门房脸色数变,随即笑道:“原来是沈公子,久仰公子大名,果是人中之龙,邱党主恭候已久,快请进来。”当先引路进了大厅。 沈峰随后穿过长院,方进厅内,便觉不妥,大厅围满黑衣持剑武士,抚柳堂堂主邱百权矮胖的身体缩于宽敞的虎皮太师椅中,一双细斜的小眼睛射出精光与沈峰目光闪电般交撞,喝道:“拿下!” 沈峰大骇拔剑,手腕急颤,刺倒三个黑衣武士,剑势一收再展,剑从左边一武士腰间穿过,血箭标出的一瞬间,右侧一股浑厚的劲力袭来,目光流转,已置身十数武士包围之中,厅门“噼啪”关紧。沈峰身体如虾米般前拱,邱百权双掌紧贴沈峰背脊滑落击空,他应变也是奇速,跟着双腕向下翻转,“扑”地闷响,结结实实击在沈峰背上,数把长剑层次不同、从各个角度向沈峰刺来。邱百权蓦然眼前寒星闪动,双腿各中十七剑,仰天而倒。 沈峰身体弹丸般弹起,穿过剑网,射向厅门处,两名武士双剑没拦住他,沈峰人在空中,张口一蓬鲜血喷了这两人一头一脸,邱百权那一掌着实不轻。沈峰身形展开,于众武士呼啸声中人剑合一,橡木厅门在他一撞之下,摧枯破朽般裂出一个人形大洞,木屑飞溅。 沈峰足尖一触长院泥地,随即数个起落,衣袂猎猎生风,掠过院墙,追出来的众武士只看到院墙缝间长出扭曲的梧桐树数枚叶片微微晃动。 “穷寇莫追!”邱百权这时已被属下扶上了座椅,双腿鲜血淋漓,他毫不理会,目光穿过洞开的厅门,遥遥落在院墙上。 ··········································· “神剑侯被杀,消息是否属实?” “是的。” 丁虹沉默良久,问道:“神剑盟目前有何举措?” “行刺的慧心寺僧人是沈峰所请,此次行刺应是沈峰主使无疑。目前神剑盟总堂以神剑侯六弟子萧琴为首,发出剑神令,公布天下,全武林追杀沈峰。”他年方弱冠,举止沉静,声音清亮。 丁虹冷笑:“此事断然无疑,绝非沈峰所为。” 年轻人大为不解,疑惑地看着丁虹。 丁虹道:“此事有三个疑点。简越方死,神剑盟掌管大权非沈峰莫属,他怎会在此时机甘冒天下之大不为,欺师灭祖?此其一。”年轻人恍然大悟,“丁伯伯所言极是。” “既非沈峰主使,然必有主使之人,此人意图再清楚不过,杀人嫁祸,以求攀上高位。沈峰既去,神剑盟十大堂主有望主事者众,今后必有纷争。总堂以萧琴为尊,此人于神剑侯在世之日漠漠无名,在这一役中拔身而出,收益甚大,无论如何脱不了嫌疑。此其二。”他踱了几步,淡淡道:“我们不妨试想:神剑侯、简越师徒已死,盟下第一高手沈峰又身负杀师之名,这三株摩天大树一去,目前群雄无首,盟主之位的争夺、报仇、盟内事务布署、近万盟人的安置管束,势必繁琐紊乱。得益最大的却是本门,正可借神剑盟人心思散之际一举拿下,如此想来,若说神剑侯被刺一事与本门毫无关系,未免荒谬。” 年轻人肃然起敬,道:“丁伯伯心思缜密,剖析得甚明,实令小侄茅塞顿开。显然,刺杀神剑侯的幕后主使正是孙孤桥,然而据传那批僧人确是本城慧心寺的不假,这个……” “我不解的也在于此。江湖上布局如此严密而规模庞大的杀人组织,只有一个:死神!” “故老相传,死神组织已延续数代,每一代的主事人必自号死神,这个组织专以杀人为业,收取佣金虽极其昂贵,然只要一接任务,从不失手。消息网既庞大灵通,杀人手法布局更是诡奇多变而出人意表,若说慧心寺僧侣早于几十年前换成死神部下,也不奇怪。” “不错。还有一点,死神组织内订有严规,绝不干涉江湖纷争,杀人只为收取佣金,孙孤桥可以去请他们,我见样学样,也可以。”丁虹语声一顿,道:“城东十里长庙街应是死神杀手散居地,寒枫,你帮我走一趟……怕不怕?” 寒枫淡淡一笑:“丁伯伯说哪里话,小侄自幼家中便全凭伯伯关爱照料,一身武艺得自伯伯亲传,家父安葬也是伯伯一力承当,纵让侄儿甘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何况只是聊作通报传信之使,怎会害怕。” 丁虹欣然笑道:“他日我丁虹得成霸业,自当富贵同享,我没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寒枫含笑点头,丁虹正色道:“事已至此,只好作最坏的估计,孙孤桥若已收买下萧琴,待他扶持萧琴坐上神剑盟盟主之位,我大祸就已不远了。”森然道:“不可同谋,自当杀而代之!”
“老丈,带我一程,去城东十里长庙街。”寒枫说话间一跃上了马车,折身到了后车厢。老苍头闷声道:“客官坐好。”挥鞭驾起马车,挥手间软鞭挺得笔直,显见内力不凡。寒枫微笑放下车厢布帘。 马车向东城缓缓行进,好半晌,到了长庙街,街两旁数户人家紧闭门户,路上竟看不到行人。老苍头朗声道:“客官,到了。”不闻回答,他眉头微皱,执旱烟枪挑开车厢布帘,车厢内甚是灰暗,他打一个手势,四处屋檐跃下五六个黑衣人,刀剑齐使,登时将车厢边框挑开,里面空无一人,就在此时,一股硫磺气味散布开来,老苍头叫:“快走!”当先跃下马车。 “嘣”地一声巨响,那几个黑衣人被炸得四散飞远。
寒枫转身,就看到一点寒星飞速袭来,星光渐近渐大,成了一把笔直的长剑,这一剑若闪电惊虹,天马行空,持剑人身材颀长,黑衣蒙面,身法干净利落,双目精光暴现,正是刺死韩坤的杀手。 六 十里长庙街深处长生货铺木门虚掩,屋梁上血红灯笼秋风中微晃,灯笼纸内烛火在晨时的耀目日光掩映下浑浊惨弱。一个褐衣人斗蓬芒鞋,脚步不紧不慢地踱来,停在长生货铺门前,伸手轻叩门扉,先四声,稍顿又叩五次,木门呀地打开,门后那人身披黄白袈裟,没一根头发的头顶规则的六个香疤,脸色灰暗苍白,褐衣人的声音从斗蓬中传出:“我来了。” “孙大管事里面请。”袈裟人语音冰冷。 褐衣人侧头,冷电般的目光从斗蓬下射出,“你认识我?”那人不语。褐衣人接问:“我第一次来长庙街之时,你们就已知道我的身份?” “孙大管事虽然衣着落魄,但气质、身量却不会有何变化,百刀会与神剑盟对峙十年,孙大管事与神剑侯韩坤实可谓霸主天兵,领袖群雄已久,无论往哪儿一站,也是鹤立鸡群。” “嘿嘿,是吗?” “若非大管事亲来,我们又怎会如此轻率接下这笔生意,连两成的订金都不收?” “我也认识你。你是慧心寺方丈慧觉禅师。” 慧觉面无表情,侧身道:“请。” 孙孤桥大步迈进货铺,木门从身后掩起,关紧,将最后一丝阳光阻隔在屋外,登时伸手不见五指。 火摺子擦动的声音传来,深黑中亮起一圈光晕,一只修长白晰的手稳稳持着光晕,是根细致的玉烛,那只手略倾,玉烛上滴出三颗烛泪,落在木案前,随即玉烛竖立于烛泪之上,手放开轻扇数次,蓝烟消散。孙孤桥注目细看,那只手的主人身材高大,黄袍如金,面目隐于烛光散放范围之外,模糊不清。 “死神?” “八万两银票放下,你可以走了。”那人话声稚嫩亮丽如孩童。 “八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你看我像是身携巨款的样子吗?”他说话间竭力留意对方举止,可黄袍人似毫无所动,淡淡道:“敝人不解。” “我没带银票来。” “百刀会一年收益成百万计,孙大管事的信用岂非一向都很好?” “百刀会自局主死后,钱财分散,要我短时间内筹出这笔钱,委实不易。”孙孤桥解开颈前布带,目光一转,道:“如果我付不出酬金呢?” “于我而言,此事并不比杀韩坤更重要。” “杀我?你们岂非损失巨大。” “那没办法,我们需要维护组织的尊严……做生意求财不是求气,若大管事嫌时间过紧,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月筹钱,如何?” 孙孤桥大笑,取下斗蓬,“我今天来,却有意与尊驾做另一笔生意。”黄袍人不语,慧觉冷冷看着他。孙孤桥道:“当今江湖上,除了几个硬骨头之外,应以百刀会与神剑盟势力最强,若死神愿意与我合作,非但本门实力倍增,对你们,也有所裨益……”黄袍人打断道:“此事免谈!你既能找到此处,自应明白死神的宗旨,江湖纷争,我们既无兴趣,也绝不插手。” “我始终不明白,死神延续数代所为何来?若说为了钱,你们的钱财可能比皇帝还多,难道你们就甘愿终身隐于后台,不求成名天下?” “是的。我更关心的却是我的酬金何时收到?” 孙孤桥伸拳,缓缓触到木案上,慧觉叫道:“你想干什么?”咔咔数声裂响,木案向四边裂开,玉烛顺势下落,黄袍人从容伸手,两指捏住玉烛下端。孙孤桥淡淡道:“不知这一拳是否能令你改变主意?” 黄袍人的目光从烛火中透出,森然道:“比之韩坤,相去甚远!”话音刚落,烛火忽灭。 “明日午后,我会遣人送银子来,哈哈。”孙孤桥于黑暗中大笑,木门开启,阳光一览无遗,孙孤桥如来时一般大步走出门。 “杀寒枫的三千两,也请一并送来。” 孙孤桥大笑不止,再不答话,身形飘然如流水,早去得远了。 他脸上一直笑容不改,似乎心情甚好。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他一直以为聪明人难免要做点傻事,他笑得甚欢。这时已不觉间行到大道闹市上,他对每个认识与不认识的路人微笑,倏得笑容一收,丁虹正从六丈开外向他走来,两人目光在同一时间交击,随即不约而同笑起来,两人足下加快走近,停在富贵赌坊门前。 丁虹仰头瞟了一眼赌坊檐下的碑体金字招牌,笑道:“老大有没兴趣进来玩一把?” “贤弟下注不准,败局已定,哈哈。” 丁虹脸上阴晴不定,眼睛转到孙孤桥右手上的斗蓬,良久展颜笑道:“有赌未必输……” 他的话被一个大叫声阻止,喊声惨厉,划破晴空,却于中途蓦然断截,似叫声主人被斩断了咽喉,丁虹听得清楚,正是寒枫的声音! 已上页,勿荐:) ※※※※※※ 他说,有这个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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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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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幽梦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