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日记]自序

    这个夜晚很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不想上网，不想看文章，也不想玩游戏，更不想有任何朋友来打扰。这似乎就是最适合写作的时候了，而我，却不知该写些什么了。

    我一直想用文字塑造一个人物，一个真实的却又有些抽象的人物，我希望是个女人，她应该喜欢思考，喜欢写日记，还有点儿喜欢文学，虽然——肯定，她在文学上的修养与我是同步的。她自然与世间一切真实的人有差异，这个差异我希望能将之减到最小。那么，就以她个人的日记形式来表达她这个人吧。

    我仍然是作者，然而我把日记这种内心独白交给了我虚构的角色，那么我就需要顺应她作为性别标识的与我不同的思考方式，毕竟我是希望她尽量靠近真实。想想觉得很有趣，如果我将她设定为每天写一篇日记，我必然要从每天的写作时间里抽出几十分钟去扮演她，以便更顺利地融入角色。

    她的日记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我想说的话，日记中交代的事可能是我不曾亲身经历的故事，这就如同假面告白，我是藉一个虚构的人物传达我对生活、对人生的看法，或是可能成形的做事准则，而这个人物的性别与我不同，我必须改变以往的文字作风，去揣测最适合我心目中的她的文字方式。她的思想与我相差不能太远，否则我势将无从表达；也不能太近，否则就不是我在塑造人物，而是我在写日记。

    试想我每天在给她写日记的同时，我还会去进行别类小说的写作，语言与情节都将有较大的区别，甚至会产生冲突，冲突未必就不是好事，互相因射的同时在互相影响，她的日记影响了我小说中的人物，小说中人物的所想所思也自然会部分代入对她日记的把握，令她的形象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产生矛盾的人的真实感；反思我的别类小说在这一层影响下，可能在塑造人物方面会显得苍白，也可能更加生动。兵法上说丢车保帅，可喜的是我还不能明确对我的写作而言，何为车，何为帅，朝着不明确的方向前进，正是我的一贯作风。

    她的年龄不能太大，22岁比较适合，工作、恋爱、婚姻、社会交际网，都是或远或近的因素，天然造就了无限现成的日记材料。

    她的职业是什么呢？嗯，这很关键，关系到她是否自给自足的女人，她的日记内容肯定会受本身职业的影响。想来想去，原来我经历的工作环境实在稀缺，就让她去从事音相业吧——我曾做过两年VCD租售，现在让她做大一点，做批发。

    她还需要一个名字，就叫白雪好了，一个相貌平凡，爱想心思的女孩。

一

　　我常会作那个梦，梦里有个不知名的女孩正蹲在不知名的某个空间哭泣，做梦就像看电影一样。可是我在梦里却看不到她周边的环境，似乎她置身雾中，雾很厚重，呈烟灰色，显得梦里的世界很模糊，她的影像却很清晰，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色苍白，哭声小得很，却没看到眼泪。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呢？又忘了，我记得刚刚醒来时是记得的。

　　常常会在梦里看到重复的影像，好像有本书上说，这就是心理上有病了，有病就有病吧，谁没有不寻常的地方呢？这两天梦得多了点，我都有点害怕了。也可能是刚与祝奇分手吧，脑子里整天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想想我们的相识？也没什么好想的，想到他最多的就是很急色的样子，每次去他家找他，他都急着解我的衣服，有点儿烦他……不过除此外他对我真好，好得我都受不了，总感到对不起他似的。不知谁说爱是没理由的，我也不能因为感激他就要跟他履行山盟海誓。我跟他说分手时他很纳闷的样子，接着就装模作样地整着一脸的悲伤，其实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要是跟晓月没那回事，又怎么会忽然对我冷淡起来？唉，罢了罢了，他也不容易了，至少还知道装无辜，他要像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一样告诉我爱不能勉强的诸如此类的话，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痛苦早已过去了，想想我为他流了那么多眼泪也值，至少令我懂得许多道理，那就是自尊，人都需要自尊的，男人的自尊与女人的自尊表现在不同的地方，譬如男人会在酒肉朋友面前表现得很大男人主义，女人在这种时候就该知点趣了，尽量温柔点，宽容点，其实这也是女人另一种表现自尊的方式，让他的朋友都知道，他女友人真不错。再譬如我感觉到他对我开始冷淡时，我就去了解他最近跟什么样的人交往，是否变心了，了解个大致就可以了，至少明白他的想法，爱不能勉强，又何必强求，虽然他真的很好。那次我发烧，他整夜陪着我，平均２０分钟就用冷毛巾敷我的额头……我有时候真想骂自己，真够贱的！我知道我又要流泪了。所以我跟他提，不让他主动，只为一个目的：自尊。

　　今天看完了王朔的小说集《纯情卷》，这本书也不记得是找谁借的，摆在我书架上好几年了，要是在书店租的没还，我就亏了，１０块钱押金就买这么本书。虽然看得很投入。我很喜欢《过把瘾就死》，看过那个电视剧，没什么感触，这个小说真好。我觉得这是他的颠峰之作，他后来的作品真是每况愈下，去年出的那个长篇《我不做流氓谁做流氓》写得糟透了，什么不好学，跟村上春树学，我最不喜欢这个日本作家，罗罗嗦嗦几十万字，闹不清他写的是什么。

　　我喜欢杜梅这个人物，王朔把这个女人写透了，很显然，女人对情感的需索更多，对爱情的追求更加强烈一些，而且更加勇敢，为了爱情，女人可以抛弃自尊与人性，而男人肯定做不到。幸亏我对祝奇没陷得这么深，否则真不知会不会像杜梅那样……不过，我可不会杀他，他说过如果有一天负了我，他会给我一把刀，我问干嘛，他说：阉了我。我实在是感动，有个男人会这么跟我发誓，我是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哪儿值得他这样。不过，感动归感动，不能当真，当真了痛苦的还是我自己。

　　唉，难道我现在不痛苦吗？还不是一样？只是过程迂回一点罢了，结果都一样。我知道不出一个礼拜，他就会跟晓月出双入对，把奸情公诸天下。我用错了一个词，不是奸情，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忽然发现自己很恨他，如果他以前不要对我那么好，我会很淡然，现在这样，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呢。他为我付出了这么多，也够让他感动自己的了，可我为他付出过什么？我使劲想使劲想，还是想不起来。跟他谈之前我还是处女，对了！他肯定不是处男了，看他挺有经验的样子，不过这个我从不认为是我在付出，都是相互的。我有时想让自己颓废一下，我想像网上的ＭＭ那样写文章说有多痛苦，多想不开，看什么都是灰色调，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真做不到。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想得太全面了，处处给他着想，他值得我这样吗？可值得不值得也都过去了，不是吗？唉

２００３．４．１天有点阴

二

　　昨夜没睡好，又梦到那个女孩，她哭泣的样子是那么真实，却又没有眼泪，我总以为她是哭给我看的，似乎在告诉我：你看我有多虚伪。我忽然间了解了她的内心世界，几乎就是我在代替她思考，代替她用哭的样子表达想法，可我究竟在做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扮成哭的样子？我扮给谁看？

　　不知为什么，近来对许多东西都有看透了的感觉，其实我哪看得透。不过是觉得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而已。今晚高中同学陈兰来我家找我，我听到她跟我妈说话的声音，我懒得出卧室迎她，我妈说我今天情绪低落——这话并不幽默，可陈兰笑得跟鸡叫一样，她就这样，一惊一乍的。她在家是独生女，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父母都是机关干部，宠得她跟波斯猫似的，要什么给什么。高二时我们一齐跷课，一齐到处借书借碟片看，一齐追逐影艺新星的花边新闻，我第一次见识高消费就是拜她所赐，就是那天开始我们从此离开了学校。那一天时间她起码花了个五位数，晚上硬不让我回家，租了辆夏利去合肥住星级宾馆，最后差点要找男妓，经我一再坚持才作罢，我估计真让她找，她胆子也没这么大。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我回想我进入社会这几年，因为一时的冲动多花了多少冤枉钱呢。

　　她进来时，我坐在床上剪脚指甲，她笑嘻嘻的，脸上化了淡妆，显得面目洁净纯洁，唇红齿白，长发盘起来结起一个蝴蝶结的花形，一身烟灰色的贴身牛仔，勾勒得身体曲线玲珑，牛仔裤到脚跟处张得大大的，将脚背隐藏起来，只露出一小截拖鞋的鞋尖，仪态成熟娇媚。她真漂亮，我长得要有她一半，哼，一百个祝奇也不放在眼里！

　　我说今天你说什么都成，别跟我提祝奇这个名字。她笑容如花，说现在是你自己提了，我可没提。我脸色肯定不很好看，记得祝奇说过我的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这张脸上，虽然这张脸并不出色，表情却很丰富。他说这话时脸上满是对神奇事物的纳闷不解，我在他赤裸的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陈兰说你怎么一点不懂待客之道，也不给我来听饮料，我说没有，指着书桌说，有红酒，有杯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笑着拿起那个花瓶般细长的红酒，大声念瓶身弧面的牌子：“玫瑰之恋！哈，你这个花痴，整天在家就研究这个？”用力拔开瓶口木塞，翻转两个倒立在旁的高脚杯，咕嘟咕嘟倒了两个半杯，托起两只杯子轻轻松松坐到我身边，我放下指甲刀，接过一杯，她上身稍往后倾，一脸虔诚地看着我，认真地说：“情人，在这个寂寞的夜晚，你可曾想念我们的过去，还是执着地为生命中某个陌生人祝福？让我们举杯吧，饮干我们的青春，挥洒我们的爱情……”话没说完，她自己笑得全身乱扭，我也笑出声，和她的杯子碰了一下，清脆的叮声飘荡在卧室小小的空间里，心情顿时好起来。

　　红酒甜甜的，还有淡淡月季花的香气。其实我有什么理由颓废，有什么理由悲伤，生活给我的已经够了，奢望一些不可及的东西非但不实际，更不理智。陈兰叽叽喳喳说起她最近的情史，我们也不过一个礼拜没见，她的男友又多了四五个，她说有个男人真是让他动心，我问是不是郑伟力，她摇头，我又问是不是那个烈士，“烈士”叫周永生，此人身材高大挺拔，英俊倜傥，面目轮廓颇深，看着有点混血的味儿，名字取得也有豪气，给人矢志不移的感觉，二十五岁，父亲的水产生意做到了欧洲，他平均三天换一个女友，不知骗过多少网上的ＭＭ。我一想不对，陈兰薄薄的唇间发出“哧”一声：“他？他都快永垂不朽了！”随即又说：“根据医学界权威会诊梁城初步鉴定：必然性性功能丧失症。阳痿了这小子！”我笑：“据说而已，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又没试过。”她佯怒在我身上捶一下，说活该，哪有这闲工夫理他。

　　周永生其实也蛮优秀的，就是花心了点，那也没什么，他有这个条件。我高一时他在别的学校念高三，有次来到我们学校参加野火晚会，提着吉它自弹自唱，歌很陌生，后来才知是他自己作词作曲的，开始音乐节奏很缓慢温柔，渐渐激烈而疯狂，他声音嘹亮，运转自如，满脸深情专注，唱到最高潮时，吉它被他扔上了半空，围着篙火的男女同学彩声雷动，我双手都拍红了。现在想来，他可能是我第一个暗恋的对象，那时候真是纯洁，天天放学回家经过他们学校，都要看上一眼，偶尔看到他，便迅速转开头，脸红好半天。他从来没注意过我，据说他当时喜欢写作，已经有出书的打算，直到毕业好几年后，我们才辗转在一个朋友的生日酒会上接触，真正算是互相认识了。这时我已经不会有触电的感觉了，很坦然也很淡然，问起他在做什么，他说什么也不做，就是玩，还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他会这样跟我说话，显然对我毫无兴趣。我便开玩笑说我以前很崇拜你呢，他很惊讶地看我，紧皱眉头，似乎在记忆深处搜索我这个人，说实话，他皱起眉来特别有魅力，显得很有男人味。可他后来的话就有点语无伦次了，一忽儿说爱情，一忽儿说友情，一忽儿说生命科学。前段时间据说他在网吧大大献丑。一个外省的女网友千里投奔他，他感动之余，马上在市宾馆给伊人开了个普通间，说是金屋藏娇并不为过。伊人爱抽烟，喝酒，略通文学，略通文学的女人我想要么颓废，要么稍有痞气，她两者兼得，说出话来能让已婚男人脸红。周永生这天在网吧邀了不少朋友玩倚天，估计是出战不利，情绪暴躁，加上女网友在旁缠着他，他怒叫“滚你妈的”（诸如此类吧），女网友冷笑“硬不起来的家伙”，他反手就是四五个耳光，网友立即跪下来抱住他双腿，哭道“无论你怎么样，我都爱你”，周永生眼神变直，整个人从电脑椅上滑下来，像摊烂泥般躺在地毯上，口吐白沫。想来当时场面肯定极具电影画面效果，不过只能是传说，网吧没装闭录电视。据讲周永生自此后退出情场，闭门思过，苦练玄功，以待东山再起。

　　我猜了好几个男的，陈兰直摇头，后来说颈子都摇酸了，凑近我耳旁说：“告诉你吧，是个秘密。”我哦了一声，她就一直看着我不说话，我说你说啊，到底是谁啊？她说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是个秘密啊，我笑问今天几号，愚人节过去好几天了吧？她得意地摇头晃脑，说那天去跟白马王子浪漫了，没顾上玩你，今天补上。我忽然问不会是祝奇吧，问后觉得自己真傻，却又有点担心。她脸沉下来，说你该看医生了。我抱着她连连道歉，直到眼睛又湿了。

　　祝奇，我真的忘不了你吗？你就像我心脏上的一根刺一样，常在不经意间狠狠给我一下，好疼。我祈祷今晚不要作梦，我不要这个梦，我不要看到有人哭，不管是真哭假哭。女孩，我想看到你笑。

２００３．４．６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