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沈强初中毕业后就开始经营盗版VCD批发销售，店面市口较偏，生意却很好。因为做得早，迎上了世纪末ＶＣＤ在中国音相市场泛滥的狂潮，狠狠捞了一笔。９７年６月初因为一件突发事件把几年的利润一次性赔了进去。源自香港回归前规范市场秩序、该县对音相市场进行严打、稽查。那天他手机断电得非常不是时机，派出所的哥们想提醒他，把自己的手机打到停电，都没有拨通。事发前沈强已有耳闻这段风声颇紧，租售色情光盘时已尽量收敛，店里的色情光盘也清理得相当干净，不料有客人还了四本Ａ片，他顺手塞进存放零钱的抽屉里。

　　被带到刑警中队后，给他做笔录的办事员录到一半要去洗手间，换过一个女办事员。这女的很年轻，白净纯朴的样子，看来从事警务工作时间尚浅。她坐到沈强对面，打量了他好一会，忽然说：“我叫叶子。”沈强心里笑开了，说我叫沈强，请多指教。她说我知道，跟着说我刚来上班，是临时打工，你随便说点我好记录，别把内幕全交待了，我害怕。沈强觉得这女孩很有趣——虽然后来费尽关系网、散尽银纸从刑警队脱身，连刑警队的办公桌都恨上了，他仍对叶子心存好感，她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和故作成熟的调侃语调令他印象深刻。

　　两星期后，沈强在一家茶楼邂逅叶子。当时他正与几个朋友在大厅喝酒，其中一个朋友认识叶凡。沈强与叶子的交往也即从此开始。叶子当时唱了首林忆莲的《暖暖红尘》。沈强音像店已关闭，正处于待业期间，忧伤而不无激越的粤语歌特别能激发他的情绪。

　　歌曲接近尾声时伴奏乐持续重复最后几句歌词，叶凡翻来覆去地唱，突然哈哈大笑，笑声穿过麦克风，被功放环绕声及混音支解地忽而尖锐忽而低哑，那是极短促的几秒，整个大厅的客人眼神被她的怪异吸过去，还来不及感到她的幽默，她把麦克风放回支架，潇洒地大步走下台阶，回到靠窗的桌旁，那张桌上有一杯残茶，没坐客人，她拿起靠椅上的提包冲着沈强的朋友点点头，就往大厅外走。沈强叫道：“叶子！”她猛地回头，眼睛迅速环顾整个大厅，沈强站起身，指指桌面：“这儿这儿。”叶凡一脸错愕，指着自己，睁大眼睛现出询问的神色，沈强用力点头，叶子白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什么，大步走出茶楼。沈强有些赦然地坐下来。

　　“她说：‘神经病，怎么不去死！’她不认识你，看来你想认识她。”认识叶子的朋友幸灾乐祸。

　　“下次就认识了。”沈强很有把握地说。“我想约她，有她的电话吗？”

２

　　接到沈强的电话前，叶子在合肥的朋友已给她安排好工作，她准备次日启程。沈强在电话里自报家门后，叶子忽问：“是不是想泡我？我很好泡的。”沈强笑道：“你真是高估我了，我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怎么泡姑娘呢。”

　　“你是不是做色情ＶＣＤ那个？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一直想……”

　　“过奖，就是做做二手批发吧，承你提醒，改日买套设备自己制作。”

　　“啥时做了关照一声，我去举报，有３０万奖金呢。”

　　沈强嘿嘿笑，避过这个让自己肉痛的话题，说道：“我找到了《暖暖红尘》的原声碟片，感觉还不错。喜欢粤语歌？”

　　“不太喜欢，喜欢林忆莲。”叶子又说：“明天我要走了。”沈强问：“到哪儿去？不会这么巧吧？”叶子笑声清脆：“背井离乡，多可怜啊，送送我吧。你就目送汽车慢慢行远，然后忧伤一下，最好洒几滴泪，就完美了……哈。”

　　这次约会很不成熟，结束于这通电话，沈强想起可能是自己不了解叶子，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无独有偶，三天后沈强在省城的表哥汽修厂开张，电话中得知沈强赋闲在家，便让他过来帮忙。

　　叶子到合肥后才知道上了朋友的当，果然又是传销组织发展下线。事已至此，多生气多伤心都没用，她想起在父母及亲戚面前说过的盛气凌人的话，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丢人，便打算先找份工作填饱肚子。原来工作也不是这么容易找的，她只有高中学历，连稍具规模的商店柜员的要求都达不上，几天内全市游走，仅有的几百块钱都交给旅社及公交车上。她在长江路中心的天桥上过了两夜之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去一家小餐厅做服务员。一个礼拜的应聘遭遇给身心造成的双重打击令她第一天工作便倒下了，餐厅老板大叹倒霉，把她送进医院输营养水。她走出医院时仍觉得脚步虚浮，一股彻头彻尾的悲伤贯注了全身，她想回家，却连路费都没有。难道要去找那个做传销的朋友借钱？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很奇妙，有些人相识了半辈子，一旦分离再无印象，有些人不过数面之缘，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却会忽然想起对方。叶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在这种时候想到沈强。她路过医院旁的停车场，沈强一脸油灰地从一辆富康车肚里钻出来，叶子蓦地站定，话还没说出口，泪水先就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