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城忠魂
    

     11月25日，这或许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两年前的这一天，一个年轻生命的离去催生了这篇文章。或许在这个崇尚荒芜的年代，任何一种对于精神的讴歌或赞美都可能会遭遇无端的冷漠，但这并不能阻止我说话。我始终坚信一篇文字应该为一个或一些人存在，并且有所启迪。应该说，我们每一个人毫无例外地要为一篇文字或者文字中的一段话活着。我们可以选择形式，但无法抹煞或改变我们既定的内容，这就是命运。而芸芸众生中，有一些生命虽鄙微虽历经冷漠却巍然挺立，其书就的文字虽经风历雨仍振聋发聩，余音绕梁，其对于信仰和生存的意义，又岂是以冷漠蔑视生命和游戏人生者所能比其一二？两年后的今天，我重读这篇纯净的文字，与朋友交流，权作纪念，只是不要忘却，更不要惊动了已经长眠的英灵。

                                  ——题记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徐志摩《再别康桥》
    
                          一
    
    下午从追悼会上回来，一位同事感慨良深：“以前知道的英雄，都是在故事中的，报纸上的，感觉总很模糊，今天感觉确是真实的，壮烈的，催人泪下的，英勇的壮举！血染的商城！毋庸置疑，我们今天送走的是我们自己的英雄！”
    我良久无语。
    上午，当我还在匆匆忙忙地筹备追悼会的时候，许多陌生的群众就打电话来：“听说你们局有位联防队员在与犯罪分子的搏斗中牺牲了，追悼会什么时候开？”有位检察院的同志在电话里非常激动：“他为正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的追悼会，我不能不去！”
    在杜凤奎同志、我们的好战友壮烈牺牲的这两天里，我亲眼目睹了太多的感动，深切地感受到了正义的砝码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份量，感受到了一个为人民利益而壮烈死去的人的价值！
    那些打来电话询问的人，差不多跟杜凤奎从不认识，大多数连他的名字、相貌甚至年龄都搞不清，他们或许只知道一个在公安保卫一线上工作的年轻人在与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的搏斗中死去了，他为正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在与一些参与了现场勘查的民警的攀谈中，他们的声音是缓慢的，语气是沉重的，他们说，他们从那长达百米的淋淋漓漓的血迹中，看到了英雄直面歹徒、英勇顽强的斗争镜头，看到了他和他的战友将歹徒堵在室内，然后在身中八刀、血染警服的情况下，不顾生死，强忍剧痛，踉踉跄跄报警请援的壮烈一幕！
    “你们要好好写写他，他是我们的英雄！真实的英雄！”那目光中充满期待。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更多的人们知道，英雄的血不能白流，正义的大旗要始终飘扬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鲁迅先生说过：“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我此刻就要将这悲痛压抑，为这位已经长眠的年轻人唱一首昂扬的颂歌，让思绪随着他赤诚的魂魄如水流淌，犹如两千年前的易水河畔，在肃穆高远的筑声里，一位壮士正慷慨悲歌：“风萧萧兮……”
    不忍听春花又奏别离的笙箫，血染的商城令我泪盈双眸！
    
                              二
    
    在莒县公安局政工科撰写的杜凤奎同志生平事迹里，我看到这么一段文字：
    “杜凤奎，男，汉族，1978年12月出生，共青团员，闫庄镇爱国村人。1998年12月1日入伍，在北京某部服役。2000年被授予上等兵军衔，连续两年荣获优秀士兵称号。2000年12月退役后，在家务农，2002年6月份到城关派出所市场警区工作，任巡逻队副班长。2002年11月25日凌晨3时许，只身与犯罪分子搏斗中，多处受伤，经抢救无效，于25日凌晨3时40分光荣牺牲，终年24岁。”
    我与杜凤奎同志从未谋面。今年6月份，城关派出所为推动全县招商引资工作，进一步营造良好的市场治安环境，专门设立了市场警区。我在为警区撰写简介时，知道了在安排的八名联防队员中，有一个青年叫杜凤奎。后来，一位同事为警区工作拍了一组照片，其中有一些是联防队员们到市场上维护治安的镜头，方对警区的青年们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总感觉这些青年身强力壮的，干联防队员实在是有点浪费人才，工资不高、环境艰苦不说，工作又单调，每天没日没夜的，还要对付一些地痞流氓，冒着生命危险，有些不值得。及至看到照片上他们威武的形象，自信的神情，热情的举止，以及他们和市场上群众相处融洽亲如一家的场面，又不禁为自己的这些思想感到龌龊，开始自责起来。
    2002年11月25日，就是杜凤奎同志壮烈牺牲的那一天，早上8点，我象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扫地，打水，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文字材料，然后拿起报纸看今天的新闻。突然有同事说今天凌晨我局一位联防队员被犯罪分子砍死了。许是接触刑事案件过于频繁吧，大家的直觉似乎都是：哦！又发生了一起杀人案。等到拾起电话，了解完情况，准备形成材料报送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陡地沉重了起来，谁也不再说话。
    当日凌晨那壮烈惨痛的一幕在我们面前徐徐拉开了——
    
                                 三
    
    初冬的凌晨，北风清冷如刀，昏黄的路灯光百无聊赖地向路边挥洒着，再也照不见一个行人。寂静的人民商场的长廊里，24岁的杜凤奎带着战友杨玉山正在进行每晚常规的治安巡逻。时辰已是凌晨3点，但从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倦意。他们一边机警地注视着周围漆黑的角角落落，一面低声开着青春的玩笑。刚刚结婚两个月的杜凤奎不时被小杨逗得忍俊不禁，想起此刻正熟睡在梦乡的媳妇，一阵阵甜蜜的温情在莒城料峭的夜空中弥漫了开来。
    突然，杜凤奎发现人民商场30号摊位门下方有一个大洞，情形十分可疑。职业的敏感性和强烈的责任意识促使杜凤奎一把拿过小杨手中的电筒，说：“你到后面窗户看一下有无可疑情况，我进去看看，”说着弯腰一耸，从洞口钻了进去。
    而此刻，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就躲在室内的暗处，手中紧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电筒照向了暗处。歹徒冲向了小杜。小杜扑向了歹徒！
    搏斗，中刀！再搏斗，再中刀！再搏斗——
    丧心病狂的歹徒向手无寸铁的小杜头部、颈部、面部连刺八刀，其中一刀刺中了他的颈部动脉，鲜血顿时沁透了小杜崭新的警服。
    杜凤奎不愧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那一刻，他忍着剧烈的伤痛，从室内退出，一面嘱咐赶来支援的小杨持棍堵住洞口，不让歹徒逃走，一面拼尽全力，爬了起来。为了能够及时报警请援，他奋力向南奔去，一步一串血迹，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又倒下去。他完全忘记了个人的安危、生命，脑子中只有一个信念：决不能让歹徒逃走！快！快！然而，鲜血却没有因为我们的英雄的信念而停止奔涌，当杜凤奎艰难地爬出近百米后，终因失血过多，倒在了血泊里。
    随后赶来增援的民警，无不为英雄那长达百米的淋淋漓漓的血迹而震撼不已，怆然涕下！
    这里还应该为小杨补上光荣的一笔。当杜凤奎受伤离开赶去报警之后，小杨持棍与歹徒展开了正面交锋。战友的英雄气概和对犯罪分子的痛恨令他勇气倍增，愈战愈勇，棍棒连连击向歹徒的要害。歹徒胆怯了，害怕了，退缩了，最后被逼进商场西侧的一处下水管道里，成了缩头乌龟，不敢出来。小杨又迅速叫来商场里的两名群众，持棍守住管道口，防止歹徒逃跑，再回头准备抢救亲爱的战友时，却已经听不到他熟悉的呼吸了。
    
                               四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回到家，看到妻正在为女儿朗诵徐志摩的这首《再别康桥》，她念得声情并茂，温情脉脉。回过头，看到我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的，就停止了诵读。我未等她开口，便开始向她述说我的战友的壮烈事迹，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抬头看妻，妻泪盈满眶。
    “那人，那个歹徒，抓住了吗？”妻看着我，急切地。
    “他被小杨逼进了下水道后，出路被小杨他们堵死了。管道内狭窄、阴暗、潮湿、恶臭，他应该已经绝望了。后来，他顺着管道往里爬，爬了200多米后，有个管道盖让过路的车给压破了，他从那儿顶开盖逃走了。据说，路上有些司机看着了，那人蓬头垢面，满身泥水，很是狼狈。”
    我向妻描摹着想象中那人的惨相，妻被逗笑了。
    “他的媳妇，她该怎么办？”妻看着徐志摩的诗，幽幽地问。
    我沉默了。
    本来我是有许多词汇可以回答这些问题的。可面对妻子，我却一时间沉默无语。
    有些词语是可以用在事迹材料中的，譬如舍小家顾大家，譬如舍生忘死，譬如舍生取义，等等，但对于妻子、亲人，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是啊，那是她们所有的依靠和存在的意义！也是唯一不能割舍的。
    她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在那危急时刻，我们的战友杜凤奎可曾想到他温柔的妻子，他刚刚结婚两个月的妻子正在甜美的梦乡等他归来！我曾试图去走近英雄的亲人，与他们一起回顾他一生中的琳琅。任何一个闪光的生命，在他成长的历程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平凡的感人故事叠踵而至，从而最终铸就一个英雄的辉煌，这之中，譬如徐洪刚、譬如雷锋、譬如黄继光……而此刻，我只想尽快将自己的感受写下来，将杜凤奎用鲜血染红的浩然正气写下来。如果一个英雄能用他最辉煌的那一点令尚如我般曾经麻木不仁的人们受到教益，我想，这也就足够了。
    记得以前写过一首名为《价值》的小诗，里面有这样一段文字：
    
    不管他是否曾拥有荣誉，
    不管他是小草还是白杨，
    或许他现在一贫如洗，
    或许他已经病入膏肓，
    可是呵，他是我的爱人！
    他的价值，只有我能珍藏！
    
    作为杜凤奎的亲人，他们最需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而作为一个社会，我们期待着此刻有人登高一呼，群情激扬，同仇敌忾，让那些祸国殃民的害群之马无处藏身。而现在，杜凤奎已站到了高处，他用自己的一腔热血，为社会、为人民奏响了一曲慷慨激昂的正义之歌！
    毛泽东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写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当我们面对繁华的商城，在泣血的黄昏下心潮澎湃、眸湿如雾时，我们已经明白，那位为正义而献身的联防队员，那个为人民利益而死的年轻人，已在我们心中屹立成了又一座巍然的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