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挑灯花

曾经有八岁醉酒的经历，亦曾数次与各色人等斗过酒，然时至今日仍不敢大言是善饮者。倒不是全因酒量不济，乃是少有豪饮的感觉。

见过东北人盘坐炕头风卷残云般大块吃肉叉开两腿双手扣着碗底大碗喝酒的情形；听过西北汉子跋涉千里戈壁浩瀚沙漠蹲在坎儿井旁托着吊桶底儿“咕嘟咕嘟”狂饮的声响。此情此景，那真叫一个字：爽！

对于自誉“惟有饮者留其名”的酒徒来说，豪饮，是最佳的境界。古往今来，多少圣贤多少豪杰，无不与豪饮有缘。“文王饮酒千盅，孔子百觚”，“李白斗酒诗百篇”，“武松吃酒十八碗夜走景阳岗”……凡此种种，闻者无不心动而神往。然而饮酒之事，并非人人善为。我虽是一介书生，但多年与杜康打交道，也算是“酒精考验”者，不过遇上了“酒仙”“酒圣”惟有俯首称臣。作为饮者中的小巫，虽然也崇尚以酒壮威的英雄豪杰，平日里也喜欢效仿善饮的文人雅士，但终究不敢在大雅之堂与善饮者把盏过招。

小时候生长在乡下，本来与酒是无缘的。怎奈父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读书人，加之父亲在“文革”前后蒙冤期间还是个受人尊重的建筑师，自然少不了各方款待和乡间红白喜事的宴请。由于父亲酒量不济每席只饮杯许，余时都是坐视他人杯来盏去，久而久之便懒得应酬。偶有难以推托特别遇到红白喜事时，小小的我便充数前往代劳，一来能见世面二来可以解谗，于是也乐得屁颠颠地“赶场子”。一来二去，在大人的撺掇下便有了香醇湿唇的感觉也就有了八岁醉酒的经历。毕竟不是饮酒世家子弟，同时又是背着家人偷饮两三杯，虽然此后逢年过节偶尔从大人们的酒壶中讨得些许剩酒，终究没能练出豪饮的胆色和酒量来。读中学大学直至参加工作以后，虽然也曾与志趣相投者常常相聚把盏神侃，但每人都是三五杯下肚不辩西东的主儿，因此，小知识分子饮酒充其量是小酌几杯，即使有端起海碗一仰脖子喝下的情形，也是那年月不甚辛辣却有些甜丝丝的果酒。由是观之，啜下再多也算不得豪饮。

似乎是对有着几千年酿酒历史的国人的一种激励，尽管多数人酒力不济，但是啤酒的出现及盛行还是给初通饮酒之道而不善饮者有豪饮的满足感和粗犷感。屈指算来，如果我说也有过豪饮的感觉，那也是由啤酒带来的，虽然对啤酒的认识经历过由抵触到接触再到接受，但仅从给人带来豪饮的虚荣这一点上讲，我对啤酒还是感情深厚的。初次识得啤酒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刚进报社当记者之时，那时社会上已开始对公款吃喝颇有微词。我与报社另一位记者陆地（此君现在已是中国第一个新闻传播学博士后、清华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暗访一些虽偏僻却生意红火酒店的夜宴情况。见处处灯火辉映下觥筹交错情景，甚是感慨，又见高档名烟名酒中夹杂着大啤酒杯晃来晃去，不仅对那些被老百姓戏称是“马尿”的黄色液体有些眼晕。返回途中，我与那位陆夫子站在露天的桶装啤酒摊前接了“一扎”（比一般茶杯还要大些的器皿）散装啤酒，带着很复杂的心情第一次品尝那很是怪异的啤酒。

世上的事，常常有说不清道不明东西让人难以忘怀，啤酒也如此。自从尝过那味道怪异的啤酒，虽然事后没有再去品尝，可是时间一久，不仅怀念起那种异味来。在随后的日子里，当有人在席间摆放啤酒时，不仅不抵触反而由次次都要浅尝直到渐渐适应起来。以至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时刻，陆夫子与我双双在灯下复习考研和爬格子而恹恹欲睡之际，两只“夜猫子”便下楼来到露天大排档前坐下，点几个小菜甚至是一小碟花生米，要么就是盛上一小盘豆芽煮豆腐干子。当然，那地产的蚌埠啤酒是少不了的，虽然酒量远不能与后来相比，可光着脊梁在街头吆三喝五真的是很惬意呢，无须象白天那样顾及别人异样的眼光——也只有在那时刻端着大碗啤酒要比喝烈性酒多了些豪爽和豪饮的感觉。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似乎啤酒的出现就是让人满足豪饮的快感。要不，国内外的怎么都会有“啤酒节”之说？！时至今日，这种念头仍萦绕心间。

书写至此，还想再赘述几句有关啤酒的知识，但愿不是题外话。据说，世界的啤酒历史要上溯到公元前四千年即据今六千年前，产地在今天烽火连天的伊拉克北部。公元一千零四十年，世界上有了第一家啤酒厂——weihenstephan。在我国，啤酒的出现也有四五千年的历史。但是真正在市场上销售啤酒那还是十九世纪末的事情，基本上是伴着鸦片及帝国主义列强的洋枪洋炮而来的。中国最早啤酒厂是俄国人1900年在哈尔滨八王子建立的乌卢布列夫斯基啤酒厂，英、德商人于1903年在青岛也开办了年产二千吨的英德酿酒有限公司。1904年，哈尔滨出现了中国人自己开办的啤酒厂——东北三省啤酒厂。中国大批量建立啤酒厂的年代是在1958年，那一年，我国的天津、杭州、武汉、西安、兰州、昆明等大城市都建起了规模在二千吨左右的啤酒厂。也就是在那一年，安徽第一家年产五百吨的啤酒厂在蚌埠立项动工，次年的国庆节第一批啤酒正式上市。

啤酒厂的大批涌现，与世界范围推崇饮啤密切相关。早在1810年，慕尼黑就举办过首届啤酒节，或许外国人身高马大，多腆着啤酒肚子皆因啤酒的缘故吧，而我们中国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各地才陆续出现啤酒节。好在中国人口众多，且自古就有大碗豪饮的习俗，饮烈性酒尚不在话下，喝啤酒就更不愿意落在外国人身后了。我没有测算过近几百年间世界啤酒业的发展状况，但我知道，中国的啤酒产业就象自行车行业一样，一旦全国人民把自行车当成主要交通工具，则中国就成了自行车王国了。可想而知，全国人民爱上了啤酒，那中国不是啤酒王国才怪呢。不由你不信，中国在改革开放前约有啤酒厂九十家，年产量在三十七万吨左右，改革开放后的十年间，全国啤酒厂竟超过八百家，真是神州处处有啤酒啊。再算算产量，中国更是高达六百五十八万吨，仅次于美国、德国，位居世界第三。1996年，当世界啤酒总消费量12660亿百升时，美国、中国、德国分别坐在了前三名的位次，此时的中国是当之无愧的啤酒大国。

看当今世界喝啤酒的浪潮一浪胜过一浪，谁还能坐观啤酒熟视无睹不动心？对于国人来说，啤酒除了带给我们凸起的肚皮，更多的是喝出来的豪爽劲儿。不论你善饮与否，也不论你酒量大小，啤酒总能让你潇洒一回，在豪饮中为你找回自信。于我而言，饮酒历史不可谓不长，饮酒次数不可谓不多，甚至在一些场合曾颇为英雄地举大杯“一口干”，也曾端起一碗约四两的烈性白酒一仰脖颈倒下去，终究是偶尔为之且不敢恋战，因此算不得是真正的豪饮之人。回眸本人二十年饮酒史，值得记忆和收藏的豪饮感觉，还是在啤酒中找到的。豪饮啤酒的感觉，既有成扎成扎地推杯换盏，也有成瓶成瓶地对口直灌，还有成桶成桶地分阵营比拼……那阵势既酣畅又痛快。大凡善饮者尤其是喜欢喝啤酒者都有这样的体会，那就是喝啤酒离不开小吃。北京人吃涮羊肉总要佐以啤酒，重庆人吃火锅也爱喝些啤酒。在淮河之滨的珠城蚌埠，人们吃起源于当地的大“龙虾”更离不开啤酒。蚌埠人爱吃的，后来风靡江淮大地并被外地抢先办起了“龙虾节”而成为一种“龙虾经济”，直至被京城食客认可的大“龙虾”，其实并不是啥稀罕物，在农村的沟坎稻田里处处都能见到这种几寸长的有着红黑红黑外壳的家伙。关于这种“龙虾”的来头还有一个传说，说是日军侵华是使用细菌武器，结果使河虾变种且繁育很快，人们后来发现这种灭之不绝的“龙虾”还是一道美味时，便带着一种“阶级仇”“民族恨”日日捕杀天天咀嚼。当然，这只是传说没有经过考证，倒是生长在沟坎河塘稻田边的这些“龙虾”如今真的是一道美味的下酒菜呢。有了美味佳肴，善饮者便多了借口，因此也成就了不少酒桌上的豪爽英雄。

记忆最深刻的豪饮还是在世纪之交前夕的一个盛夏周末。那天傍晚，落日映照满天霞光。编辑部策划做一期反映地方风味小吃的新闻专题报道，属下十多位靓丽主持人和编辑记者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早早忙完手中的活儿，吵着闹着要去小吃街品尝驰名江淮的“龙虾”。来到闹市中心的自发形成的蚂虾街，不足百米的小街早已经是熙熙攘攘，虽然身份各异，但都能围坐在油腻腻的小圆桌边旁若无人地剥食龙虾啜饮啤酒。采访在感同身受中进行，不论摊主还是食客十分配合，以至采访相当顺利，几位出道较早的“龙虾大王”盛情相邀品尝，馋得大家直流口水。觅得一处酒店落座后，大家再也不考虑是否雅观，纷纷下手贪婪地使用起来。恰逢周末，席间有人撺掇喝啤酒品龙虾，竟得到一致响应，就连女士也挽袖不甘示弱，显示出“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豪气来。几瓶“蚌啤”喝下肚，人人来精神。一向喝酒不“让须眉”的“大款”女主持人高声嚷道：“大桶伺候”！两桶各四十斤重的刚从啤酒厂运来的筒装鲜啤随即被抬上来，人员也按照她的要求分为两拨，她自己嘛，则带头打“通关”与每人过招划拳喝酒。哇塞，端的狼烟四起。尽管个个都象武松那般英雄几次，尽管人人也都有一番豪言壮语，但是一场混战下来，没有不是伏案不起或是扶墙而走的。次日相见，虽说大多数不记得当晚如何找到回家的路，但在逞能之际难得豪饮一次却是人人难忘的。事隔几年，若有再问起小聚小吃之事，个个记忆犹新：吃龙虾，喝蚌啤！

在随后的日子里，啤酒的包装式样不断改变，那种筒装的啤酒再没见过，但朋友或是同事间相聚，仍常常搬出成捆成箱的啤酒来一赌万丈豪情。由于有了大碗喝酒的豪爽经历，这些年来，喝任何酒都喜欢爽快地大口饮酒，斟满的大杯酒往往会在热情怂恿下来个“一口干”，连五十六度的小瓶“二锅头”有时候也能一仰脖子——干！

有人说酒品如人品。是啊，豪爽乃真诚的基础，豪饮能增进友谊。尽管人们对“酒”褒贬不一，甚至鄙夷“酒肉”朋友，可与我交往深厚的朋友大多数是以酒为媒。

豪饮是一种满足，豪饮更是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