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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言枫语(二) “另类”生活 从他那辆半旧的小面包上下来,已是午夜。眼前却是一片暖色,静谧中的小区灯火阑珊。家,在等着我。 对家里我编了个谎话。我不该去的,却还是去了。揣着颗惴惴不安的心,应约去了然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上周三接到的一个陌生电话告诉我:他,那个名叫瞿斌的东北人就在本市,并在这里生活半年多了。那一声低沉得有点伤感的“姐——”把我从记忆的边缘叫了回来。人的忘却,一般的由本能感性地决定,但理性的努力也是有效果的,我下意识地尽快遗忘掉有关他的事。 说起来,谁也不信。 他,是前年初夏我刚学上网时无意中闯进我QQ来的。因为操作不熟练,我希里糊涂地他加为好友了。几次把他删了,而又在他可怜的纠缠不清中继续。 间断零星的对话中我知道了他的身世。 他吉林人。出身在市郊一个残疾家庭。父亲瘸腿,母亲的精神病常犯。他有个弟弟。和大多数生活在底层的孩子一样,弟兄俩没少受欺负。后来见了面才知道,他只比连续剧中那个武大郎高出一点。出身在那父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家庭,从懂事起,矮小的他为了保护自己和弟弟跟别人打过无数次架,被几个人围着打是常事。苦,那不是用语言能说得尽的。但这些他还能忍受,甚至在与不公命运的对抗之中练就了一身力气和胆量。而来自学校,同学和教师的歧视,却让不算太笨的他最终离开了学校。他说,他很少哭过,但离开学校大门却使他流了泪。他说,姐,你知道,我的学习还可以呀!那天走过办公室听到班主任说,他那班要是没了瞿斌,就是一个好集体了。 以后,为了帮助大人勉强维持生活,他什么都干过,问他具体都干了些什么,他只是叹气:不说了,这些都不说了。因为打字太慢,后来这些都是电话里说的。那一阵我很为难,一是对他的这些境遇将信将疑,另外他长时间的说话也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但我不忍伤害他,带着叹息缓缓说来的语气如同说的那些事一样太让人怜悯。 “姐姐,有一点我对得起自己,就这样长大我没有走上那条路,但我弟弟……”是的在苦难这所学校里,他是个好学生,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都不怕。但他叹息着说,没能管好弟弟,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弟弟小,不学坏那几乎不可能。 做起二手汽车生意,也许与所在城市吉林有关系。主要在深圳与吉林两地往返。由于长期在外,妻子和一个司机“私奔”了,是的,这是他说的一个词。无奈之下,办了离婚手续。7岁的女儿判给了她。“姐,你不知道我有多难看,个儿又这么矮……”,我想象不出他什么模样,他说,朋友们说他象演小品的那个矮个子。我想大概是指潘长江?后来才知道他长得真可以说丑了,不过面相一点不狰狞,是很面善的那种,还有点苦相。五官好象挤在一起,还委屈地耷拉着。苦难已使他坠入了自卑的深渊。 离异后朋友看他太苦闷教会了他上网,那年他30岁。 “姐,我现在是什么也不想做了,我已经给父母存了30万,自己手头还有点,可以吃一段时间。”“我太累了……真的,姐,我扛不动了。”扛不动了。这样的一句话,让我唏嘘了好久。他是没读过多少书,但社会这本大书教给了他太多的东西。 也许是那时起吧,我开始了与他真诚平等的交流。作为一个姐姐所有可以劝慰关照的话,我都对这个可怜的人说了。 他说,现在就只有我真正关心他。他问起我的生日,说他没什么别的愿望,就是想来W市看看我,为我买蛋糕过生日。他弟弟在这里,也许怎么劝阻都没让他停止这计划。还提前了2个月。 盛夏,他来了。去火车站接他时,见他行李也没带,只手里攥个手机。穿了件皱巴巴的深色衬衣,满面的可怜相。“姐姐,我的包被别人拎了,我去补票,让一个人看着的,结果……5000多块钱没了,替换衣服也……”他本来还想直接去深圳,开始重振旗鼓做生意。唉,摇头。那扭成一团的脸,让我懂得了“霜打的茄子”这个比喻,给我的惊吓竟使我忘却了对他模样那副尊容的惊诧。 怎么办?想找以前来看他弟弟时常住的一个旅店,可怎么也不记得在哪条路。现在弟弟也不知在哪里混。为了我而来到这里,我能把他扔在街上么?陪他在一个小旅店找了住处,告诉他,要是找不到弟弟就给我打电话…… 结末是他求助了。我再三考虑之后,借给他2000元钱(他非要加上旅店住宿费)他直接去深圳。把我的龙卡号抄好,夹放在手机里。原来,那里面还可以存放东西。 回家后,不时有电话,“姐姐,我想和你说说话……”越来越感觉怕他这个问题人物。同情归同情,还是很心烦。我提醒他电话费,他总哀求着再说一会,“你别担心,你的钱我很快就会还的。”唉,无奈之下,好几次警告他说,老公察觉我有秘密,要对我不客气了,那“说说话”的热情才渐渐消退。 有一阵,他住院了,问出什么事了,问了几次,他才说出为了买电话卡过马路时不小心被车子撞伤了腿的实情。钱哪来?朋友嘛,他们都对我很好。他曾行些小贿赂(水果小吃之类)买通小护士,为了能偷偷溜出医院上网与我“说话”。 冬天到了,最冷的日子里他说他在山里呢,那里电都没有,打电话很不方便。他说那几天正感冒,瑟缩发抖的声音告诉我那是真的。 后来,通过几次电话(号码每次都不同)。后来,又告诉我他黑道上的弟弟出事了,他的钱全用在了打点开销上,弟弟再不学好也是弟弟呀,他不帮谁帮? 再后来,渐渐没了消息。 日子一天天的过。平淡生活,数月如一日。报纸上常有网上诈骗的事,所以想起他来,总觉得他那些事好象都不是真的。假如那些事都是真的,也太象连续剧里的情节了。心里这么想,却不敢和谁说,谁听了都会大惊小怪地嚷一声“你上当了!”只在心里委屈着吧,真遇上了骗子也别说出来丢人现眼了,同情心放错了地方不说,钱的方面自己不是什么富翁啊。 这么一来,后来他电话里说钱早已打在我卡上,我已经不相信了。我龙卡上的数字加加减减很频繁,以致于后来我认定他那钱并没有还我。 我这个本科学历的“姐姐”算是栽在小学没毕业的小混混手里了。从那时起我对自己发誓,不管遇到什么,心不能太软,钱,怎么也不能轻易出手。 大概又过了一年吧,遥远的声音又告诉我,他现在一点钱都没有,可不可以借给他200块钱,我毅然回绝了。这不明明是看我太简单来欺骗我嘛!我没敢把前面的事再提,假如是真还给我了的话,那我也太伤人家的心了。“……度过了这个难关就好了。姐姐——,我没骗你……”够了,这次我是坚决不上当了。啪的把那哀求的声音关在了身外。 这世界,每天演绎着离奇,有时还很精彩。 真的不可思议。他来了。怕我不理他,好几次都拨通又挂了。而那天我从中医院做完雷射碎石回来,接通了电话。他说他现在做着药材生意,赚了点钱,请我去吃饭,一定要去,这是他两年多来最大的愿望。是“哈哈”还是“新锦江”由我定。我拒绝了。一是不想让他把我当做势利眼,二是怕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书呆子一样的人只配和书有点关系,我是真的不知到底谁是可以信任的。 最终还是去了。他多么希望我看见他今天境遇的好转,希望能好好感谢落魄时帮助过他的“姐姐”。我不忍心伤害他。我说,就定在“哈哈”吧,我知道当初网名为“快乐”的他是多么希望得到真正的快乐。 腆着个啤酒肚,颇有点老板派头,但好象更矮了。知道我喝点红酒,他尽管没什么酒量,还是一定要陪我喝。没喝了几口,脸已经红了。筷子动得很少。总是傻傻的看着我吃。我说你也吃点菜呀,他说不,他太胖了。“……我就爱看着你吃” “姐,这是两年来我最快乐的一天。”这句话他说了几遍。我提起那次的无礼回绝,他摆摆手,说我已经做得够好的了。我让他好好珍惜现在的时来运转,攒点钱娶个懂事理的老婆好好过日子,你就没遇到过好点的女人?没有,谁也没有姐姐好。这让我哑了口,以前他曾说过让我等他,等他赚足了钱娶我。太傻的话,还被我笑话过。知道我喜欢旅游,就总是说等我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开车去西藏,新疆……电视上看,徽州很不错,离这里也不远……我怎么能回答?又不想太伤他心。所以总是说“再说吧”,象哄孩子似的。他有时很聪明有时又傻得象个孩子。他对同车上的小“兄弟”专断得有点凶狠,但有时又很温柔,特别是看着我说话时的眼神。令我不由想起赵传那首歌来。 听他说,他弟弟在附近的一个县城开着一个地下赌场,还与人合开一个酒吧,我几次问他现在做的事到底合不合法,不会是和弟弟一样走黑道吧,他说姐你放心,我做的事肯定合法。 回家路上,他说,姐姐你生日快到了吧。他说只记得是10月20几,到底是哪天?我为你过好吗?怎么行啊,我有家,我肯定和家人一起过。我话刚出口,他又是那垂头丧气的模样。西装笔挺,名牌体恤,都掩饰不了的那种骨子里的悲凉,和可怜。“2年前就说过给姐姐过生日,可现在……我只想让你开心,你真不愿意,那就算了。” 后来说定去“红磨房”看节目。那是我慕名已久而未如愿的地方,歌舞娱乐性质的戏院,他说他弟弟去打个电话就可以,不用花钱。好吧,那我今天就权当去长长见识。不过说定了,以后别再约什么了,我不会再出来的,要是被老公知道,还以为有什么事呢,这样的事谁不敏感啊。 他开车来接我。后座上坐着上回见过的那个年轻的“兄弟”,好象是他的小跟班。 整台节目果然不错,除了有些台词颇为暧昧以外,其他都能接受。会场气氛甚至与 “同一首歌”有几分相近。坐在一排,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近舞台上的绚烂灯光和妖冶的演员。喜爱文艺的我暂时忘了如何回家编造谎言的烦恼,笑着快乐着,但他一直很忧郁。问他怎么了。他答非所问地说,这回是不是最后一次见你啊。在嘈杂的剧场,我只能笑着摇摇头。我是不能再见他了。我不清楚他现在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仅仅谢恩的话,这样已经够了。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不能让他由感激而生出什么别的来,那是无望的。而且,和他们在一起,无论怎么样我也不会真正快乐,他们的世界和我熟悉的不一样,即使不是黑道,至少也很灰暗。见不得什么阳光。 他开车速度很快,让他慢点也没慢得下来。我抓紧了车门上的把手。细心的他注意到了,笑话我:手心里出汗了吧?恩,有点,你开车让我害怕。事实上,我不至于那么娇气,我的害怕是另一种。和他一起时,我觉得自己一点没有安全感。尽管他看我时眼神温柔得象个小孩,尽管他希望我快乐,看见我表情有一点变化就问“你不开心了吗?”尽管他知道我关节不好,上下楼梯时也不顾我的反对,要轻轻地扶着我走。但这些都赶不走那种莫名的恐惧。 总算好了。他现在好了,这样就好。我再不必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走好吧,弟弟。看着车子掉头去时,我想。 唉,总算过去了。他不会再来扰我的,那样就真正失去我这个姐姐了,他明白这一点。 35号202室。在辉映着橙色灯光的小区院子里看见了我的家。看见了窗台外伸出来摆放花草的钢架。和隐现在灯光和夜色里的兰花。我悬着的心放回了心窝。 掏出钥匙开了门,一步跨进了属于我的阳光生活。 04-10-22 ※※※※※※ 枫言……枫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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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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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幽梦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