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天夜里，杨嘉明失眠了，他心里明白这不是酒精带来的兴奋，而是灯红酒绿中巨大的物质诱惑带给他的强烈的刺激。仅仅靠每月几千元的工资，别说买车，就是买房也几乎要付出大半生的时间。与富人们的一掷千金相比，普通老百姓的愿望是何等的渺小与卑微。杨嘉明决定抓住项虹这个救命稻草，伺机实现自己的富人梦，绝不像普通人一样过平凡而又一无所有的一生。
　　几天后，杨嘉明去项虹的公司上班，项虹为他安排个紧挨着自己的一间宽大敞亮的办公室，还配备了手机，主要的工作是起草文件，计划以及参与一些内部事务的讨论。为了感谢项虹的知遇之恩，杨嘉明更加卖命地工作了，想想世道真是难料或者可笑，转了一大圈，他竟是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了项虹的身边。最难为的是杨嘉明一直犹豫是否要把真相告诉阿洁，又怕阿洁知道后会产生误会，这件事竟一拖至两个月。
　　很快，国庆节到了，项虹向大家宣布公司放假五天，杨嘉明也盘算着该回合肥一趟，毕竟离开阿洁已半年了。要下班时，项虹来到杨嘉明的办公室无限柔情地望着他说：“嘉明，能留下来加几个班吗？其他人都走了，我只信任你！”看着项虹那张妩媚又充满无助的脸，他妥协了。只好再打电话告诉阿洁自己回不去了，电话那端阿洁一边劝着嘉明注意身体一边哽咽，杨嘉明再安慰她一番。项虹一直在旁边看着杨嘉明打电话，等他放下电话她:“有没有告诉阿洁你在我这儿？”杨嘉明摇头，项虹又说：“应该告诉她，等有时间我来告诉她，好不好？”　　

　　杨嘉明和项虹整理一些资料一直到很晚，项虹用车送他回他的出租屋时，半路上又改变了主意，说是肚子饿了，想吃夜宵。杨嘉明点头同意，宝马车在深圳的夜色中无声地滑行着，他渐渐地陶醉了起来，车窗外摩天大厦灯火辉煌，霓虹灯下各种车辆川流不息，这就是都市的夜生活，富人的天下。
　　吃了一些东西，喝了不少酒，项虹再次送杨嘉明回去，车至楼下，项虹兴致所至说要上去看看。
　　楼道里，楼灯不知何时坏了，杨嘉明牵着项虹的手，一步一步上了三楼。黑暗中俩人谁都没说话，而此时杨嘉明的感觉就好象小两口手牵手回家。打开房门，还没开灯，项虹就一下子跌入了杨嘉明的怀中，喃喃低语。似乎是期待已久的一个时刻，杨嘉明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项虹，走向里屋的床……
　　天亮了，阳光照在项虹白皙的脸上，昨夜恍然如梦，但一切都已真实地发生了。项虹也醒了，痴痴地看着嘉明，忽然间杨嘉明想起了阿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不堪一击吗？虽然他不否认对项虹有一些感情，但还不至深到把自己交给对方的地步，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又为了什么呢？他无法回答，可在心灵深处他最清楚不过了——是那个虚荣又强烈的富人梦在作祟。
　　他抚摸着项虹的脸说：“项虹，你赢了，你不但战胜了我，也打败了阿洁。”项虹不说话，只将头深深地埋在杨嘉明的胸前，发出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几天后，杨嘉明却意外地接到阿洁打来的电话，阿洁的声音有些兴奋和失真：“嘉明，你不要隐瞒我了，项虹都告诉我了，她说你很能干，帮了她不少的忙。她还替你打圆场，说你一直担心我会产生误会，我还能不相信你吗？还有，项虹邀请我也参加她的婚礼……”放下电话，杨嘉明的大脑一片空白，项虹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她就要和别人结婚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他冲进项虹的办公室。
　　“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项虹眼圈红了：“很简单，为了得到你，你不知道你当年伤我有多深，但你伤我越深我就爱你越深，所以我要千方百计得到你。我的未婚夫叫李然，他爸爸和我爸爸是好友，我们两家是世交，不过他们家比我们家还要有权有势，我们两个结婚完全是按照父辈们的意志，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但我们两个早已私下里商定好，我们表面上结婚以应付父辈，私底下谁也不干涉谁的私生活。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是要讲究门当户对，所以我没法嫁给你，但我可以用这种方法得到你，让你在我身边，因为你才是我最爱的人。李然也有自己的情人，我知道，但我们心知肚明却假装不知，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嘉明，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李然的婚礼定在元旦，那辆宝马车就是他送给我的订婚礼物。”
　　杨嘉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办公室走到大街的，他的思绪乱极了，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怎么会是这样？项虹怎么会是这样？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一切毫无道理可言。我怎么办？阿洁又该怎么办？一切全乱了套！乱成一团糟，没有丝毫头绪。

          (四)

　　
　　项虹找到杨嘉明时他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项虹拦住他，声泪俱下：“嘉明，你别走，不要离开我，我是真心爱你的。你知道我们有时无法改变什么，但我们至少可以选择爱。嘉明，求你了，你留下来陪我，我一个人在虚假的婚姻里再与精明的商人打交道会心力交瘁的，我真的需要你，我会给你所想要的一切，深圳户口，房子，车子，所有的一切。”项虹泣不成声，伏在杨嘉明的怀中痛哭不止，杨嘉明的心渐渐地被融化了，也渐渐地屈服了。
　　杨嘉明痛苦地思索着：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它不会迁就你的傲气与自负，也不会承认你的才华和才能，它只认识金钱和权利。我外出打工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拥有一掷千金的潇洒和宝马香车的成功？朝为田舍郎，暮登金殿堂，这是每个人都在心中盘恒且永不泯灭的梦想！
　　元旦前夕，杨嘉明回到了合肥，阿洁小鸟依人似的陪着他转来转去，看着阿洁开心的样子，杨嘉明的心充满了内疚，他给阿洁买了许多东西，试图用金钱来弥补对她的愧疚。他对阿洁:“元旦我们去深圳，一起参加项虹的婚礼。”
　　元月１日那天，项虹的婚礼盛大又隆重，婚礼上，项虹打扮得如高傲的公主，她冲着每一人微笑，但只有杨嘉明能看出她眉宇间淡淡的哀愁。挽着阿洁，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在这场精心排练的戏中，他却深深明白自己是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
 　 新郎新娘敬酒，阿洁由衷地祝福项虹幸福，李然端着酒杯朝杨嘉明走来，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杨先生，你很能干，好好干，我替项虹谢谢你，是真心话，你别多心，还有，你的女朋友很漂亮，我们彼此彼此！”说完他哈哈大笑，杨嘉明也笑，可除了笑他能说什么呢？
    很快，项虹以杨嘉明的名义为他在市郊买了一套别墅，室内家具家电一应具全。然后又为他买了一辆别克轿车，前前后后花去近两百万元。杨嘉明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人，同时，按照项虹的安排，不再去她的公司上班了。项虹说等条件成熟时再以他的名义创办一家公司，由杨嘉明自己独挡一面。项虹花钱之大方让杨嘉明惊讶又可怕，就劝她不要太挥霍，项虹不已为然地说：“这是李然的钱，不花白不花，几百万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项虹又在杨嘉明的帐户里打进５０万元的活期，和他吃遍了深圳的各种高档饭店。杨嘉明心满意足，同时他也深深地感到所谓的浪漫与品位全是他妈的用金钱买来的，有了钱，就拥有了一切享受人生的资本。
　　项虹几乎天天晚上在杨嘉明这里过夜，她说她不用回去，李然那儿自有人陪他，她不回家他反而更方便了。
　　杨嘉明对阿洁谎称在项虹的资助下自己开了一家公司，赚了不少的钱，会在适当的时候接她来深圳。阿洁不语，半天后问他：“你该回来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深圳吗？”
　　“一辈子呆在深圳有什么不好，在深圳我有房有车有钱有一切，在合肥我一无所有。所有的人都想由穷变富，没有人想由富变穷。”嘉明辩白道。
　　然而让杨嘉明始料不及的是，项虹为了彻底留住他的人和他的心，竟然将一切真相告诉了阿洁，并许诺给阿洁一百万作赔偿。阿洁在事先没有打招呼的情形下来到了深圳。
　　阿洁告诉杨嘉明她知道了一切真相，但她可以原谅他，条件是杨嘉明必须跟她走，不带走这里的一件东西和一分钱。杨嘉明不肯，辛辛苦苦得到的一切怎能轻易放弃，更何况这是一笔数目不菲的一个普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挣到的钱。阿洁气得扬手打了杨嘉明一个耳光，一脸怒气地说:“杨嘉明，你还有没有廉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把自尊和人格都出卖了？你当年的自负和傲气哪儿去了？”
　　“那东西一文不值，我早就丢掉了！”杨嘉明不屑地撇了撇嘴。
　　阿洁愣了，泪水夺眶而出：“嘉明，你怎么会堕落成这样？几年来我把所有的感情和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太让我失望了！嘉明，如果你真的不回头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想告诉你：人生是单行道，你永远无法抹去你的耻辱与你心中的罪恶，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阿洁转身就走，杨嘉明一把没有抓住她，急忙下楼去追。阿洁跑得飞快，直奔马路中间而去，全然不顾不绝于耳的汽车的鸣笛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杨嘉明看见阿洁像一片云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又落在了地上，溅开了一朵朵鲜红刺目的花瓣……
　　“阿洁！”杨嘉明撕心裂肺般的大叫一声，冲向马路中央抱起阿洁。晚了，一切都晚了，阿洁再也不肯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她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生气时的模样，就这样永恒地定格在杨嘉明的眼前。
　　后来，杨嘉明从阿洁的衣袋中翻出一封信，看来阿洁是有备而来的，信中写道：

　　嘉明：
　　　　
　　　　　我不肯回北方的家乡，而宁愿和你留在举目无亲的合肥，是因为我认为你值得我一生托付。但你现在做了什么呀？为了钱和所谓的富人生活，你甘心出卖肉体和灵魂，难道你非要我用死来逼你吗……

　　　杨嘉明悔恨不已，泪水打湿了信纸，薄薄的信纸承载了阿洁全部的爱和期待，而他却愧对这厚厚的关怀。为了金钱和虚荣，为了过上所谓的富人潇洒生活，却失去了那么多宝贵的东西，这又恰恰是金钱所不能买到的，自负，才气，人格，尊严，还有那至亲至爱的阿洁的生命，这样的代价太昂贵了，也许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弥补和偿还。
　　７月，杨嘉明一无所有怀抱着阿洁的骨灰回到了合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阿洁说的对，有些耻辱终其一生也无法洗掉，愿杨嘉明能够在未来做一个踏踏实实的人以求得天堂里阿洁的原谅。临行前他对项虹:“假如一切重来，我还会坚持我当年的傲气与自负，因为这是一个人用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自信和财富。”
　　只是一切为时晚矣，在合肥炎热的夏天里，杨嘉明成了一个孤独而又伤感的打工者，所有逝去的将不再重来，唯有爱，阿洁的爱和期待将陪他度过今后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出日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