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的守候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沙扬娜拉!”
二十年前那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淡淡的月华轻笼着远远近近的街灯,轻喃着志摩先生的话语,我们别离。谁都知道,这一去,也许再也没有回首的机会,但我们仍旧相约:为你守候,在每一个黄昏与黎明。
那时,你总喜欢穿着那件淡紫色的连衣裙,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泻出一肩的典雅、温柔与飘逸。在我们常去的那棵枫树下的石凳上,你纤纤如玉的手托着红润的双颊,扑闪着眼睫,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放飞许多晶晶莹莹的梦想。就在那一天,你叫我闭上眼,然后用笔在我的手心写下:我将我的心事,开在花落的枝头,路过的人都说,那一朵典丽的哀愁,不知将被谁摘走。当我不知所措的睁开眼,那一行娟秀的字映入我的眼帘,青春在那一刻泪流满面。许久许久,我攥着你的手,指尖颤抖着,十指有力的叠加在一起。我不知道说什么,你也不知道说什么,一切都静默着,静默着,只有无奈的呼吸与狂热的心跳 。就在那时,你告诉我,说你喜欢我的坚韧与沉默,喜欢我的朴质与要强,喜欢我的天马行空,我行我素。。。。。。最后你说,明天就要随父母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因为父母都是地质探矿队队员,一年又一年,总是随着父母在天南地北无涯的漂泊,也正因为此,我们才会有半年光景的相识、相知。
那一夜,站在朦胧的月下,我小心翼翼的抚着你的手,轻轻诉着浓淡不一的哀愁,双眼禁不住润出了稀稀落落的沉重的雨滴,那雨滴缓缓的在我瘦削的面颊上滑行,哧溜哧溜的浸入微翕的嘴,好苦好咸的雨滴啊,这哪里是雨啊,分明是一颗又一颗婵娟的泪。
“织女与牛郎,清浅一水间。相对两无言,盈盈复脉脉。”就这样,我们相约着彼此守候每一个黄昏与黎明而别离。
十年过去了,我一根一根细数着你的秀发——你曾留给我的那一绺靓发,然而我却未能细数到你的任何讯息。十年的时光,十年的寒窗,我总带着你的秀发一次又一次的去流浪,我的手心依然镌刻着你留下的娟秀的字迹,那字迹随着你的名字在岁月的长河中闪闪发亮:
“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
轻轻的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
写你的名字
画你的名字
而梦见的是你的发光的名字
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灯,如钻石,你的名字
如缤纷的火花,如闪电,你的名字
如原始森林的燃烧,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树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
当这植物长成了参天的古木时
啊,啊,多好,多好
你的名字也大起来了
大起来了,你的名字
亮起来了,你的名字
于是,轻轻轻轻轻轻的唤你的名字”
纪弦的这首诗,仿佛就是替我而专为你写的啊,一次又一次我在心底诵着念着惦着疼着,一次又一次的给你写着信,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却无法寄出。
直到那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你的来信:一信十年得,两语泪双流。
一封耗时十年的信啊,好沉好重。信不长,你十分简约的告诉了我你这十年的辗转经历,最后,你说你要与一位塞北的小伙结婚了,请我为你祝福,同时你也为我祝福——只是落款没有你的地址。
那一天,天好黑,夜好长,迟迟不见守候了十年的黄昏与黎明。
怀着一颗受伤的心结束了无望的守候,过了一年,匆匆的,我也结了婚,平平淡淡的过着日子,虽然浑浑噩噩的时间总在洗涮所有的相思。但我隐隐的总在盼着你的来信,总还在悄悄的细数着我们曾经在一起的光阴。心底总一次又一次的问着一个又一个无法再问的究竟。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
那天,在南方的一座海滨小城,当我带着快十岁的儿子拾着海螺,从那珊瑚石上躬身爬上来的时候,我却忽然看到了一个二十年来我一直魂牵梦萦的身影。你还是那么的喜欢蓝色,穿着那套浅蓝色的衣裙,还是那一头的秀发,细长的脖颈上飘逸着一条淡紫色的丝绸围巾。
你也认出了我,认出了我二十年来没有更改过的沉默与坚韧。
“幸儿!”你喊着我的小名儿。
“葱儿!”我也喊着你的小名儿。
“二十年了,你还好吗?”
“二十年了,你也还好吗?”
“幸儿,我一直在想着你……到底怎么样了.”
“我也一直想着你……到底怎么样了.”
“你从哪里来?”你问着我
“我带孩子专程来看海。”
“你呢?”
“我也是。”
聊着聊着,你与我的鼻子竟有点发酸。
你说了许多许多 ,你说你前年已经离婚了,说这些年过得并不幸福,你说你还记得那棵枫树,还记得那手心的字。我也说了许多许多,说了我的平平淡淡的家庭。一阵海风拂过,我们都只好背转身,偷偷擦一把潮润了的眼,心里莫名的就失落、酸楚、哀惘起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沙扬娜拉!”
夜幕已经降临,因为都是晚上的火车,我们不得不往回赶,你往北,我往西,看着万家灯火与川流不息的人群,我们不得不握手默默的道别,怀着无限的思虑——用着二十年前的这种方式。渐渐的,我们彼此都看不见了,我才忽然想起来,忘了要你的地址与电话号码,我也忘了将我的地址与电话号码给你。
隐约着只听你在模糊的远处正唤着儿子:“幸儿,快点,不然就快赶不到车了!”我忽然一顿,这不正是我的小名儿么,而我也忘了告诉你我那儿子也叫“冲儿”——那也正是你的小名儿(葱儿)啊。
天昏。
地暗。
只有车轮载着泪流满面的无言的贮立,在这守候了二十年的黄昏与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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