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遥远的岁月(21)秋分 玄 午 一半:
怕我花钱?
就不要让我太开心
也不要让我太伤心
-----自题
秋分这天,如果天是晴朗的,太阳会透明而干净。这份干净和透明,是我所喜欢和需要的。它能让人凭生出些许希望与梦想。
女人很多的时候,是挺招自己烦的。而且甚至在不少的时候,会把做梦想与做家务事混在一起。
拿着拖布擦地,听到浸过水的布在冷冰冰的石头地面拖着滑过,温热的手触及着两种不同质感的东西。梦想着假如水与石能做回前世的一种缠绕。水浸到石头里,成为石头表面掉下的一滴泪。
越试图擦干净它,它哭泣得厉害。脸也花得越厉害。
喜欢把正午的时光叫做“玄午”。不符合逻辑的称呼,是自己定义的一种表情。
有时就会对着这样的阳光下的瑷昧没有企图地笑一笑。或是无一表情。
表情之所以丰富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它们具有创造力和开拓性。永远没有人能把脸上和心里的表情说得透彻解释得清楚,更何况这种解释是那样的毫无意义可言。
比如会有一个“溺”字,如果需要在时间的段落里,我会把它放在午夜,用上“夜溺”。
比如会有一个“晓”字,如果能用时间来区分表情,“晨晓”会是所有美丽事物的开始。
而现在,太阳已经赤赤的裸露在眼睑的透视里。眼睛凹陷眼神飘浮。因为,此时,是玄午时刻。
玄午这时刻。大概在11;00到15;00之间。
女人在这刻,拎着一只细细的包,出门。
出门拐弯,顺直道走二十七、八米,是武警值班的哨卡。一根十几米的档杆,红白相间,象嘘唏的两条响尾蛇。把里面与外面分到了两侧,左侧有个出口。不到两米宽,大概在一米六左右。
走过档杆,把头抬起,几米的前面,是流水来、流逝去车与人。向东的,朝西的。匆忙的,慵闲的。幸福的,忧郁的。
立在十米或更宽一点的斑马线的中央,左顾右盼,左头的车停在我的左边,右方的车靠在我右侧。
也许这样的过程只限于几秒的停滞,或更短的暂留。但会使人有一种存在的幻想和残废的想象。
流淌的车流,恍惚的眼神。细跟鞋,粗帮底,空着的鞋子,饱满的足跟。有时候,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只需要呆呆的用眼睛盯着一个固定的地方,然后不用思维的去看着这只鞋来那只鞋去,大的,小的,黑色的,彩色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袜子,长的,短的,纤细的,粗笨的。它们排着队走在玄色的午后,象是充满了感情去朝圣着什么,又象是放纵的去回避着什么。
这个玄色的午后,没有风,空气干燥。
尽管已经是秋分了,可是仍然很辣的阳光还是漫无目的地在头发里进进出出。
黑色的头发收集着南来北往的空气与阳光,让它们丰盈占满胸膛和前额。直到充血一样绽放开来,把试图包裹它们的管子啊,脉络啊,一层层打开打断打折了。
穿着细跟的高跟鞋。估计一寸多一点点。
鞋跟细,细得只剩下着地的那么一丁点,可是就这一点点敲在地面,发出叮咛般的声音。
男人们说,穿细细的跟鞋走路,女人的腰会着跟着一起摆动,象枝条荡在细风中。
这倒是真的,女人只要花一点点心事在足下,就可以真正地将女人的态从最最下面的那双鞋开始打开然后继续然后放大然后放远的。
这样的企图,清澄之湖水,波澜而不兴。
这样的女人,会生动,即使她们自己通常地会很烦自己这样的无序。
而有一些事情,我是知道的。
假如穿细跟的高跟鞋上街,有人会很生气。
他的名字叫做钱包。
钱包最恼一件事。是看到哪个玄午女人又穿着细跟鞋裹着紧身裙上街。
他从看到脱拖鞋,然后从柜子里找出细跟鞋,就会开始持续地叹气。他就有面临浩劫的恐慌和危险。跟他说,紧张什么呢,捂住口袋,钞票就不会会飞走的。
捂住口袋?谁?你?穿着细跟鞋的女人?我信,才怪。
那相信奇迹吧。
不信,哪怕奇迹也只是一种假想。或是假设。
从一间试衣间转到另一间试衣间。
一件脱下,另一件穿上。一双试过,另一双接着。
钱包一直冷眼看着,用刻骨的仇恨,冷漠地望着。直到身体单薄如风叶一样。
你快乐吗?这样?
我快乐吗?这样?
哎,如果都是花钱,你还是穿平鞋出来吧。那种花了钱,能使你的心情快乐如平鞋软软蹭在地下,又轻轻弹起。如云朵的棉团。
哎,如果都是花钱,你有再漂亮的细跟鞋也别再穿到试衣间来。
哎,太阳到了秋分还是这样赤眉凝眼的。正午的玄午。玄午的正中,她还在频繁地出出进进。我不想跟着她走,可又担心,她没了我,拿了东西从店里出来,卖东西的人会不会跟着跑出来,揪住她叫:
“看你挺漂亮的,为什么拿了东西不给钱。”
哎。

另一半:
如果花钱能够让你开心
你就花吧,
大不了我多开几趟车
就怕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自题
送客人到长安路按照常理我该直接从胜利路折返。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鬼使神差,竟把车开到复兴路。这是条单行道,行人多,车进去要停停靠靠很长的时间才能从里面钻出来。通常地没有出租会空着把车开到这条道上,除非它有病。
这天,也许我真的就是有病了。时间太概在正午靠后,天空玄黄玄黄的。空气里游走的慵懒的气息忽明忽暗,我的桑塔纳车牌*w18777转返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栽进了复兴路的包围圈里。
过十字的时候,对面红红绿绿的一串灯突然乱了码的频繁地跳动了来。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三辆不同型号的车它们就互相追着冒烟的尾气气喘嘘嘘地躺在了一处。我有点替自己幸运,如果当时我的车开在前面,估计这时统计的数字不是三而是四了。
我头晕得厉害,上下眼睑靠在一起老打架。大家都知道有个春困,孰不知秋分,两个时节交替的时候,这种有些暧昧的疲惫才是最致命的。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我真的希望此时能慵懒地躺在后山坡的小草垛上,嘴里叼只烟并不急着点燃它们,迷迷糊糊的看着云头追着云尾,风象海潮一样推动着一波又一波的云霓,目睹着眼前的风景成为眼后的记忆。
进了复兴路,我把车泊在可以停靠的梓树下。
掏出根烟,燃了,把背靠在靠背上。眼睛凹陷到想要睡去的尺寸。阳光充足的从反光镜里折射过来,四周的人声、车声、热闹的声音浮雕似地立着,又冰川一样的化去。这就是城市的无可奈何。你好象身在其中,拥有了许多,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留下。
“车,走吗?”
“走,当然”
她拎着一大堆纸袋,看不清有多少个。只是看着她拉开后座,塞了老半天,才把那堆东西给全放进去。
她一只腿先跨了进来,然后是才是臀部,这不是淑女上车方式。
“我没钱了,你拉吗?”
“没钱了,为什么会拉你”
“我到家取给你”
“好吧,到哪儿?”
“叉子西路?”
“叉子西路?”转过头用眼角随意地打探右侧的她,面无表情,看不出生动也看不出难看。头发是淡棕色的。发丝里夹着汗味,也裹着飘柔发波的香味道。
路上时间不短,她没一句话,我也没有。
整个车厢除了玄色的阳光还是玄黄的阳光。

到了一个小区,很多的树,绿的草葱葱郁郁地涨满了阳光的玄午。
我从倒车镜里看到她缕了缕掉下来的发丝,露着她光洁的额头。
九幢。
车停在了九幢。她从后座取东西,重重叠叠的袋子摊了一地。
“你等我上去,取钱给你。”
我从车上下来,看着她,有些困难拣落在地上的东西。顺嘴说了一句。
“我帮你吧”
她“嗯”了一声,拎着随身的那只小包转身就跨进了公寓。
我象个帮工或是她家的什么人,就那样,左边五、六个,右边四、五个,急急地跟在她身后。
她个子不高,小小的身体裹着一条窄窄的淡青色的裙子。细细的鞋跟,叮叮地敲在地上。
电梯关着,上面贴了个条:故障,暂停一日。
我问她几楼。
她说,11楼。
老天,11楼。
一层二十一个台阶,十一层?
气喘虚虚地颠颠地跟着她的高跟鞋,爬楼。
眼睛除了汗水,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台阶,二是她的脚踝。爬到不知道几楼的时候,她把高跟鞋脱了,光着脚。
路上她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后悔可晚了”
我心里说,“没人后悔”。
可没有说出来。
她打开门,我听到细跟鞋让她扔在地板下发出的声音。
“你自己招呼自己,我去冲冲。”
她连头也没回过来看一眼,就钻进了洗手间。我估计是洗手间,因为,立马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我把她的一大堆东西搁在地板上。
然后,汗流夹背,傻傻地坐在客厅雪白的沙发上,不知道做什么。虽然口很渴,想过找点水喝。虽然手上腻得有些难受,想过进厨房洗手。虽然对这个女人好奇,想过四处看看瞅瞅。虽然知道车子停在下面一个小时会少挣好些钞票,想过问她拿了钱就走。
我把背靠在软软的沙发,感到温热的气息正一点点袭进汗淋淋的身体。它们相互交换着彼此的温度。谁也不为谁取暖,谁也不为谁解暑降温。
然后,我就睡着了,还迷迷糊糊地做了梦。
梦到夜在四野游走。
它漆黑的脸上涂着金粉。横七竖八的象画桃花符一样抹了一个花脸。
夜闭着眼睛在路上走。我也闭着,反正睁着闭着都一样。都是漆黑一片。四野一片空旷,哪里都可以是入口和出口。
没想过可以从哪扇门出去,再从哪扇门回来。
因为出去了,迟早还是会再回来。
梦里,金粉的脸亮在夜里,象一盏开在夜廊门口的紫金草,只有在子夜里才会闻到它身上散发出最绝尘的香气。
仿佛听到有人在夜里对话。或根本就跟独白一样的。
:心甘情愿?
:是。
:困在一个孤地,二年零十五天?
:是。
:整个孤地空旷而长远。野草、薄风、野鹤、细花。都是与现实无关的孤地?
:是。
:闭上眼睛,整个空地成了无边的家园?
:是。
:只是会找不到门的方向?或是根本不存在什么门或什么门的方向?
:是。
:除了是呢?还有什么?
:是。
正在这是与是之间弄不明白的时候,突然听到她的脚步声。如一只猫,从阳光的对面走到了我面前。
“抱歉,睡着了。太困”
“没事儿,我还想跟你说抱歉呢。你留个地址或是电话,我会明天给你。我以为家里会有钱,结果我忘了它们从来都只会呆在钱包里,钱包空了,哪儿还有呢。”
她把空空的钱夹子放在我面前,头发湿湿的,温软的味道。
“没事儿的。又没多少钱”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有些玄乎,想不起自己怎样说话,说了怎样的话,又是怎样从11楼半空下到1楼的平面。
回到车子,打了几次火,车才燃上。身上满是汗,却感到冷。
听到车轱辘滋滋地起步,看着自己一步步地绿葺葺的草地离开,无意识间抬抬了头,看到她窗户的绿萝窗帘正飘浮着出一股玄色的烟雾,有烟碱的气息。
这气息多半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可是我把它们当了真。
这天的玄午,好象一直走不远,它总是持续地徘徊在我眼前。
玄目的光线一束束地有些苦涩地纠缠在一起。我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那个与我丝毫不搭边的女人。
想她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拎着那么多口袋,买那么东西,却连打的士的钱也不留下。
很晚的时候,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我没再拉客人,把车开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独自坐在车里,关掉闹腾腾的车载电台。抽出一只盒带。听着盒带在质量并不是很好的录音机里倒带。干涩得竟有些泪在眼睛里凸现。
想弹只烟出来,结果把心里的寂寞给弹了出来。
弹得尽的也许是所有可能想得到的,弹不尽的除了忧伤还是忧伤。
有谁知道,每张笑着闹着的表情背后有多少的泪痕。
“有风袭我梦,有水浣我纱。悠悠然是一只伸过三生三世的手,轻拂我的额头。芊芊弱荷,在湖之洲。霏雨深处,盈出几滴清泪。旌旗沉落,渔火不眠,流浪一种古典。天涯咫尺,风月如歌,有一个美丽女子误入传说深处。你的相思是颗颗甜润的莲子,曾经沧海而今隐匿于江湖,你的归宿是愁云一抹,深噙于南方多雨之秀目。谁把那苦苦相恋的故土家园酿成清朗的乡愁?风雨如磐,而荷依旧”
忘了这些字从哪里看到,从哪处寻得,只是听到,感到,闻到。
每一个“风声鹤唳”的角落
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尽头
每一回“玄色回眸”的遥处
总能感到有一个自己可能认识可能不认识的女人会某个街头拎着一大堆东西等自己去载她。
过了多久我忘掉了。
她第二次出现我面前,又拎着几大包东西。
“呵,是你啊。一直遇不到你。”
她打车门,象一个熟悉的朋友,自然而然地坐到我的旁边。
我侧过头看她,这个玄午,她穿了一双哈森的平跟软鞋,白色的。
我没出声地笑了笑。
:看到我鞋了?平跟的。
:是。好看。
:嗯,我也喜欢。
:今天,你很高兴?
:是啊,所以买了那么多东西。不过还好,开心的时候会把打的钱留够的。
她的笑容可掬,声音从阳光充足的玄午扑了过来。
这个玄午,我的车开得很稳。
-------莲的掌心。糊乱敲的字,甲申年.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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