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的月迹
中秋,天边最后的一丝亮色终于隐在远山模糊的轮廓背后,月亮从素色蜿蜒的河流中升起来,水淋淋的穿过一片桔色的云翳,羞羞涩涩的将若有若无的银光轻轻的铺洒在淡远的夜幕之中,静静的温温柔柔,悄悄的细细长长。月光的滋味弥漫整个河畔,我坐在河边那块风剥雨蚀的褐色岩石上凝望月影婆娑的水面,河面上月光织成的清凉宛若点点白露绵延在青苍的额头,鳞鳞点点的波光隐约飘缈如夏夜的萤火。 近处的杨树高高低低,树罅透出柔柔的光眼。微风过处,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左忽而右。笔直的杨树上偶有稀稀落落的黄叶如蝶舞蘸满月光翩然而下,悄无声息的打着旋扑进河流的怀抱,与生命的律动一齐上下翻飞。远处,渔火点点,清曼的渔歌声悠悠传来,跌宕起伏出大地深处的脉搏与韵致,唱和着流水的微响,不知不觉,圆月已跃上中天,一切似乎都晃晃的明了起来。
中秋的月光漂洗过的夜开始独钓一河的默想。
缓缓的抬起头,凝望素白的圆月,沐浴如乳的月光,含泪的双眸划象出亘古的洪荒。“大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万年前的月光不知是否也一如今夜的月华,静静的照在我们的先辈——盘古黎黑的面庞上,月光下,这位峻毅的祖先带领族人走出洞穴,划着竹筏,驾着木排,将溶溶的月色化作“哟嗬哟嗬”的吆喝,犁开一方汤汤的碧波,拖出一线洁白的惊涛,将开辟鸿蒙的愚玩化为“如川之逝,不舍昼夜”的智识。那一弯灵性的圣洁的月光啊,就这样从远古缠绵到今朝。
月光下,仁礼的孔子衣衫褴褛,踉跄在周游列国的路上,面对中原一河的月光涕泪交零感伤“逝者如斯”;峨冠博带的三闾大夫“疾王听之不聪,谗谄之蔽明,邪曲之害公,方正之不容”在放逐的路上独坐在湘沅之间的某个河岸疯狂地遐想,燃一炉“离骚”,仰头“天问”,将一曲“九歌”啸吟得惊天地而泣鬼神;洛水边的曹子建总在布满杜蘅的水边凝望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绝世佳人,让多少后人“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月光下,黄沙漫天,北风吹雁中骑驴高歌的歌者李白,在那个烟花三月的时代,偏偏独上高楼,放白鹿于青崖之间。于是孤独成“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酒入愁肠,七分酿成了中秋月亮,剩下三分啸成剑气,张口吐出半个盛唐;穿越了十年生死痛苦的东坡“道大不容,才高为累,皇天后土,知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豪之气”,然而在秋风秋雨的月夜,手握青青的竹枝,躬着被雨淋湿的脊背“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还有痛斥“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期待,“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辛弃疾啊,在一边是“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另一边却是“香车宝马香满路”的月夜霜风里却执意要做“灯火阑珊处”的伊人。
还有异域的天空,异域的月下,荷马、维吉尔、但丁、弥尔顿、歌德、拜伦啊,他们在一次次缪斯之神的感召下,吐辞成经,将夜雨秋风拌着月光编织成华丽的辞采、铿锵的节奏和宏大的篇幅,让一围围思想的芦苇在迷人的月下顾盼生姿,熠熠生辉。
今夜,月华如链,素色的月迹弯出亮丽的弧线,当薄烟似的乳雾缭绕在窗前的绿藤,我更想起采苍苍蒹葭在水之湄的伊人,那曾相识的小河边黑色的老水车,如今还在月光下悠悠吱吱的转么?那水车旁相互加减乘除的掌心温度还在月下永恒么?是的,那一个中秋夜,你向我走来,我向你走去,那磨房那小屋那水车曾是你我生命起点伫足的地方,今夜我在月下河边水花的晶莹里将你凝望。山与树高低参差已变了许多模样,而惟一不变的却是我眼里的泪光。迷朦中你的目光已顺着素色的月迹来到我的身旁,你眼眸里的依恋牵连出今夜细密的深情——这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收藏。
今夜,月圆。我不再沦陷于无际而真切的感伤。我只知道: 平湖一色万顷秋, 湖光渺渺水长流。 秋月圆圆世间少, 月好四时最宜秋。寂寂的夜晚,清晰的月迹,我在夜的这一端品着尝着牵念的美丽与忧伤,我知道,今夜,月圆,你的梦肯定会和我一样!
河边的苇草已被露水湿了呼吸,月亮已缓缓偏落到远远近近人家的屋顶,秦月、唐风、宋雨揉搓着今夜的思情,心迹顺着月迹,月迹载着心迹,已早早的来到了即将舒醒了的黎明——从远古缠绵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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