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哥哥

    教师节到了，我觉得这个光荣的节日不但属于全国那些所有正在辛勤耕耘的老师们，也应该属于我的哥哥，一个已经脱离了教师岗位，但曾在山村教师这个岗位上抛洒了宝贵青春的中年人。
    哥长我十岁，我上小学那会儿，哥高中毕业之后参加了教师进修，当了本村小学的一名普通教师。
    哥当上老师后，特别兴奋，他写信给他的老师，抒发自己的激动之情，并在信中说，他要为教育事业奋斗终身。老师在回信中语气淡淡的，没有赞扬，也没有批评。
    哥是一个好老师。在我的记忆中，这似乎是一个共识，至于好在哪里，我也搞不清楚。由于哥没有带我所在的班级，所以在我童年时的记忆中，哥跟那些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跟我交流的时间多，以至于我常常忽略这个哥的存在。我经常看到他跟那些学生在一起交流学习心得，我却在一边干着急，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当然有时还是能看到的。我天性顽皮，经常无故招惹身边的同学，有一次不慎用拳捣着一个同学鼻子了，对方血流满面。哥过来了，看到那个同学的惨状，挥手打了我一个嘴巴。我害怕了，怕受到哥的责备，转身哭着跑出了学校。晚上10点多的时候，哥把我从一个草垛里找了出来，竟没有批评我。后来我听同学说，哥因为这事儿还被那个同学的母亲冤枉了，说他给弟弟撑腰。哥哭了，但我不知道。
    学校的另两名老师都是中年人，哥最年轻，所有学生的课余时间几乎都交给哥来安排。哥是个爱好广泛、不安于现状的人，他爱好武术，喜欢体育活动和舞文弄墨。那些东西经常让他痴迷。记忆中他经常在一些小学生刊物上刊登一些豆腐块，但那足以让哥兴奋不已。我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哥在一个“智力园地”中刊登的一道智力题，说的是有一种花生品种，每粒重一公斤，但是这种花生每棵只能接一粒，问这种花生可否推广种植。答案自然是不可，毕竟一粒花生只能出一棵苗、一棵只能接一粒嘛。这道题是哥和我在一起刨花生的时候想出来的，先说给我听，后登了刊物，而且还寄来了5元钱的稿费。哥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立时高大起来，由此我也开始懂得勤于思考可以收获快乐。现在他的一个学生已经成为网络上的知名诗人、翻译家，并且在王蒙先生主编的年度最佳诗歌中榜上有名。我经常从那些深刻的文字中发现哥的影子，我想他应该也是深受哥的启蒙影响了吧。
    武术是哥日常锻炼身体的主要方式。于是每逢“六一”儿童节，学生的武术表演便是哥组织的常规节目。那时各个村的学校少，“六一”节通常要通过学区组织进行，很多村的孩子凑到一个学校，欢歌笑语，喜气洋洋，哥组织的武术表演节目总会赢得满堂喝彩。我经常看到他的学生在耍拳舞棍，空翻打挺，羡慕得要命。但哥却总不能腾出时间教我。几次三番的要求，终于答应可以教我一些基本的动作。但练基本功太苦，后来我也厌了，他也不再强求我了，而去专心教导他的学生了。
    学生们总需要个锻炼的载体。在多方争取之后，学校里做了一个木质的乒乓球台，还成立了一个乒乓球队。为组建这个球队，哥颇费了一番心思。邻村的一个孩子身体灵活，学习也挺好，哥把他确定为球队的主力。但孩子的父母不同意，怕打球贪玩耽误了学习。哥便多次登门家访，陈述打球的种种好处，终于征得了孩子父母的理解。乒乓球队随即转入了训练阶段。其实对乒乓球，哥那时也是门外汉，他的水平也和那些孩子们差不多。他自费购置了一些书籍，仔细地做了一番研究，和孩子们一起切磋。孩子们练得很认真，身上经常伤痕不断。
    小山村有一支乒乓球队的消息不胫而走。县体委听说了这件事，前往考察，认为这支球队具备一定的实力，决定由该球队代表本县参加全市少年乒乓球赛。
    哥很振奋，他给队员制定目标：“冲出本县，走向全国！”口号高了点，精神确实值得鼓舞。
    市里的比赛打得相当艰苦，最后男子双打在二十几个代表队中以第七名的成绩告结。前六名就可以登上领奖台了！
    比赛的结果令人遗憾，但县里的领导还是给予了充分肯定和勉励。体委的领导委婉地问能不能让参赛的两个孩子到县城学习，以便接受更好的训练。哥的回答涩涩的，农村家庭穷，上不起。
    时间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那两个孩子，一个因贫困中途辍学，现在外打工；另一个，也就是哥登门劝说加入球队的那个孩子，现在已经读完医学硕士，参加工作了。每次回家，他都要首先到哥家坐坐，他说哥是他一路上遇到的最好的老师。
    哥本来以为他要为教育事业奋斗终身的，不想在年近不惑之年却退出了三尺讲台。许是为了规范教师队伍、提高教师素质吧，县里决定对民办教师队伍进行清理整顿，哥因为档案上的失误，被列入了清退的行列。哥很伤心，很愤慨，但无能为力。
    哥退下来之后，原来的老教师都已经退休了，小村也就没有了老师，又没有外村的老师愿意过来，村里的几十个孩子只好步行三里多路到邻村上学去了。过不多久，学校的房子也被村里卖了，用来偿还亏欠的债务。这一切，让哥心痛。
    哥开始学着经商，他的真诚和热心感染着很多人，生意也便越来越红火。哥原本冷落的家庭开始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哥干的是钩针加工生意，手艺简单，农村的老弱妇孺均可学会，干好了每人每天都能赚个一二十元，乡亲们深受其惠。哥在大家的赞扬声里，开始摆脱原来每月二三百元收入的困境，开始装修自己的小院，开始改善生活质量，开始把孩子送到县城去上学。
    哥开始学着上网。每次到外地谈生意，他总要找个网吧去坐上一会儿，他学会了在网上查阅他的学生的文集，倾听学生的消息。他梦想有一天网络会覆盖他的小山村，可以足不出户，俯览天下。
    哥开始学着等待。最近回家，专程看望哥又有新居建成，并为哥退下讲坛之后这两年的生活水平提高表示衷心的祝贺。哥沉默了良久，认真地举起酒杯，一字一顿地说：“等咱钱多了，我再去建所学校，我还去当老师！”
    我的老师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