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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他带我去海边兜风。 映入眼底是他银灰色摩托车时,我顿感一阵眩晕,浑身瘫软无力起来。流线的车型,雅致的银灰色,还有充盈我绝望的车轮。我知道就是这上面不久将会沾染我的蓝血,送我离开他…… 原来死神是这样捉弄我的。不,必须驱赶悲哀,我很快对自己说:也好,已经注定要死,我情愿死在他的车下,他的眼前。死亡,其实是永恒。 我紧紧贴在他的背后。摩托车急速的飞驰,海风的声音模糊了生死的界限,咸湿的空气掠过我光洁的皮肤,像一串恶意的诅咒。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仍恐惧。风的穿透力始终穿不透他的肩膀,彷佛他能帮我抵挡一切,除了死神。至少现在正帮我抵挡一些冷风,我像只胆怯的猫,小心的依偎在他肩膀后面躲避寒冷。此刻仍然在接受他给的温暖,我是感激的…… 开始懂了,命运牵引我死前来这座城市只是为成全我能死得其所而已。 我流连青岛古典的韵致。 八大关欧式建筑上有典雅的红色尖顶和老虎窗,莱阳路石砖缝隙里有阴郁潮绿的苔藓,还有那些铸着旖旎花纹旧宅院的老式铁艺大门,幽深门洞前是长长的,陈旧的台阶,一直陡峭到心里去。我想通往天堂的路程一定也有这样的台阶。 他陪着我,在青岛的每条街道上踩脚印。 日日和夜夜进入了一个循环。用各种方式无休止的媚惑他,纠缠他。倾尽全力爱他,激发他的尽情。我不知道我是在给予,还是在试图用仅有的时间索取他对我永久的贪恋。或者只是想让将死的灵魂有所依傍。越是迷恋,放手越变得日益艰难。割舍的疼痛比我意料的还要困顿。时间在撕裂我的幸福,除了等待和隐痛,无能为力。 第一次,是在圣诞节。 淼淼,你是双子座? 嗯。 20岁的生日。一定要许一个伟大的愿望。 嗯,许个有建设意义的宏伟心愿。我轻轻对他微笑。 这一天。我们怎么过? 怎么都好,你在我身边就可以。 我说着开始抑制不住的发抖。梦魇的这个日子残忍的逼近了我。它将摧残我灼热的爱情。不会有余温残留。他可以记取我吗?我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于是我笑嘻嘻的对他说。 如果我死了,你要珍重你自己,一定要娶个比我更漂亮更体贴的女人,否则我会藐视你的。 你说什么。他惊愕而生气的看我。 亲爱的,我要死了。 忽然,我丢失了笑容竟说出了这句话,语气沉重而轻浮。 什么意思。 他起初不言语,幽蓝的眼睛渐渐闪现出认真的哀伤。 骗你的。我又一次嬉皮笑脸的中止了他推敲的思路。答案很明显,我已经在他心里、骨里扎了根。 内心不试图反抗,但是我无法扼杀日益膨胀的情欲和对天长地久的幻觉。自从余鱼死后,我已经彻底的折服与死神。欲知生死的特异功能对我而言,只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5月24日悄悄到了。 0点。死神梦里出现,他告知我准确时间是22:10。我开始苦苦哀求,可不可以放过我。我愿意用任何代价作交换,只求不要让我死。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我第一次力竭声嘶的哀求未央。 其实我早知道,我早知道哀恳求告是徒劳的。我纵容了自己陷到深渊里带来一身的伤痕。却没意识到带给他的是什么。沉睡的时候,耶稣在梦里告诉我,我成了他要一生背负的罪,他将得不到救赎。 7点。醒来,拉开窗帘时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痛了双目,这个温暖的5月处处都在宣告死亡。
18点。他为我点燃蜡烛,提醒我要许一个伟大的愿望,牵动几千万根的神经组织来克制蠢蠢欲动的泪腺。于是没有流泪,就在我再度、最后一次的祈求不死时,如愿的让眼睛保持了干涸。 吹灭蜡烛,19点。他低头亲吻我,萦绕如水蛇般的痴缠轻易的撕裂了我所有的防线,我开始哽咽和颤栗。眼泪把他的手指染成一片的蓝,滴落到地面。 淼淼。你怎么了。 我……我想我妈妈了……。 真傻。他抱紧我,像是抱一只受伤脆弱的猫。我跟你一起回去看她好吗。 嗯…… 20点。我对着镜子化精致的妆容。 淼淼,你不是从来不化妆的吗。 我已经是20岁的女人了。要给自己一点色彩做纪念和庆祝。 女人?你是我的蓝血妖精。他捏我鼻尖,手指冰冷。 我在眼角涂闪亮的银白色眼影,衬托在细而高挑的眉下,醒目而妖冶。擦紫黑色的唇膏,用浓烈的色彩极至的绽放最后的桀骜。我满意的给他一个狡黠的笑容。 我漂亮吗。 漂亮。 我好想在死前能做你的新娘,可是我为什么许了别的愿呢,真是糟糕。 我一时间忘记了克制语言,脱口就说出了这句话。 淼淼。 骗你的,我做了个鬼脸。 可是这一次他却追究起来。 我很担心你,你总是这样,不会是抑郁症吧,改天我要带你去诊所。 抑郁症?我大笑起来。用强烈震荡的笑声来阻止他对我的担心和怀疑。 你不会离开我走掉,是吗? 是的,不会。我认真的告诉他。 真的不会?你承诺。 我承诺,我不会走掉。 他吸了一口气。一句谎言足以让他如释重负。 21点。他载我坐上银灰色的摩托车,像往常一样在9点后带我去吹海风。闪烁的霓虹是城市夜晚的花朵。是钢筋水泥的骨骼里最后的性感。照射的我心灰意冷。 他让我下车在原地等他。 淼淼,等我一下。 我从背后轻轻的抱住他,周围是黑暗寂静。我轻声的说,我爱你。 等我一下。他吻我额头后走开了。 然后,他自以为制造惊喜的去取那束999朵血红的玫瑰送给我,他一定在猜测我会有怎样甜蜜的表情。还有,还有刚才我手碰到的那只盒子,里面一定也是惊喜,只是时间来不及揭晓了。 22点。我麻木的站在原地等待结束。 直到目睹他的车子瞬间失控向我撞来。 他企图刹车,失效。又用力试图扭转方向,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受了死神的差遣,已无可挽回。他脸色骤然苍白,充满了绝望的喊叫,淼淼,躲开! 我无法移动。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撞击倒下,短暂的疼痛后身体有飘渺的幻觉。 眼睛看到玫瑰散落了一地,殷红的花瓣与湛蓝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围观的众人发出惊疑的哀叹,他们在猜测这是不是死亡,也在猜测这些蓝色粘稠的液体是什么。隐约中,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这是不是剧组在拍戏……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些星星如碎裂的记忆在心底闪过。寒冷的圣诞节在有圣歌的教堂里,身边那个穿蓝色衣服的陌生男人干净而幽蓝的眼睛,千喜夜的凌晨他激烈的亲吻和温暖的手指,5月黄昏在青岛古老的街道上他的喊声和我放肆的尖叫,还有昨晚,在潮湿的海风里我浓密的长发拂过他的脸,拥抱时他没有发觉我蓝色的眼泪…… 想着想着,我露出苍白的微笑,原来死,可以这样美丽。 眼睛闭合前被那颗晶钻的光亮刺痛,再多等一刻,我就将是他的新娘了……在憧憬中我失去了呼吸。 灵魂脱离了躯体,我看到他怔怔的抱着我,手里是那枚小巧的晶钻。只是反复的重复,淼淼,我的淼淼……有人叫了救护车,后来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来不及多看一眼,我就被死神召唤去了。 这次你怎么不抵抗了?死神带着嘲弄的语气问我。 我报以沉默。 玛利亚要带走你,以后记住,别与我作对。 迷迷糊糊的又被带到了天堂。这里干净而明亮,我见到了圣母玛利亚。 她的样子模糊,声音浑浊而厚重。 很爱他是不是?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回到他身边。 玛利亚叹息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圣母玛利亚是会叹息和动容的。 在人间你连续许了3次愿,都是不死。我现在问你,你还希望可以不死吗?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我可以吗?我可以不死? 我惊喜的几近疯狂。想,我想!我当然想,请你帮我! 我现在满足你,你可以回到人间。但是他不会认得你。记住,这是天机万万不可泄漏,否则触怒了死神会给整个人类带来灾难。 可是,如果我没有告诉他、他仍认出了我呢?我可以暗示他吗? 玛利亚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彷佛是默许了我的暗示。她告诉我她自会安排他娶我,然后就消失了。 就这样,我换了一张脸孔延续了生命。就这么又活了。 天上一日,人间已是十年后。 我的身体降落在了夜晚的教堂,这里刚刚重新整修过,门框上还残留着漆味。这座城市也有了大的变化,五光十色的霓虹更显妖娆。在通往他家的石板路上已种满了榕树,成了一条林荫道,月下有恋人在接吻。 再次见到了他。消瘦,蓝眸,轮廓仍然英俊睿智,朝气却不在。是的,他三十五岁了。 我叫尹蓝。我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好。 他丧失了往日的神采,这叫做黯然神伤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或者只是十年岁月打磨的痕迹。 三个月后,他果然娶了我。在依稀梦幻里我居然真的变成了他的新娘,那颗钻戒我认得,在失去呼吸的前一刻,那道光亮刺痛过我的眼睛。一切如愿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很苦。 他虽娶了我却并不爱我,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亲近。我甚至没有碰过他的手指。尴尬冰冷的夜晚持续了很久很久。该悲哀吗?可是他不爱我是因为他不知道尹蓝便是湚澐滟,是他宠爱着死去的淼淼,是在他眼前流失了所有蓝血然后失去呼吸的淼淼。 但我天真的相信时间和情感可以回到我们的过去,我仍是我,更改的是颜容和名字,我的心跟思想甚至包括血液都一如既往,血仍是蓝色。我期待他尽快看到我蓝色的血液,这样他就会认出我。我开始用尽力气接近他,与他一起生活,照顾体贴他,给他温度。 后来,我们终于做爱了。可是,他像丧失了语言和情感的兽,不发一言。 他带来的也不再是熟悉的热烈和温暖。跟他短暂的融合后,我们的身体就分离开来。各自入睡。 我想拥抱他,以此中和心里的恐惧不安。他宛转的拒绝我的贴近,轻轻背转过身去。我已泪流满面。淼淼,你的眼泪,也是蓝色的。 这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十年前的冬季,像是隔离了一个世纪,不,是的确隔离了一个世纪。如今的他不再看我的眼泪,他只是用转身隔离了我想传达的一切讯息。他真的如耶稣所说,背负着我死去的罪不肯挣脱,他的痛苦孤立,没有任何声音。不幸,我没有死,却不能救赎他。所幸,我没有死,可以在他身边慢慢关怀他。 |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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