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雪
许是地球正在变暖的缘故吧,这北方的冬季越来越难得见几次雪的踪迹了,尽管这于生活并无多大关碍,思想起来总觉空洞了许多,旧时的一些情感越发疏远了,念想至此,心中的负疚不自觉又萌发出来,弥漫了此刻的思绪。
记忆中每逢这肃杀的冬季,总会有雪花隔三差五地飘下来,宣告着季节的步步深入和年轮的日益增厚。雪白茫茫地来,静悄悄地下,纯洁无需雕饰,天地一片祥和,为这个万物萧疏的时间定格了一份纯美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竟至于不觉寂寥的滋味了。
说起来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在村北一个叫土岭中学的学校念中学。这所学校坐落在一个土岭上,可谓名副其实,离家有五六里路。学校里一直坚持上晚自习。没有电,我们便点一盏汽灯,这在别的学校并不多见。汽灯的样式和普通的灯笼差不多,但要大一倍多,灯芯是用石棉网制成的,烧煤油,亮度可抵100瓦的灯泡,整个教室里一片雪白。那时候晚上停电是很正常的事,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将汽灯亮起来。在周围山村万家灯火的辉映下,我们这几间格外明亮的教室一时间成了光明的核心。
每天晚自习后我照例要回家,而这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学校南边不远处有一处坟场,正好处于我回家必经之路的路边,我一直比较胆小,一个人睡觉都害怕,更何况每夜十点都要路经坟场!好几次我想跟父亲提及我的畏惧,终于没有说出。因为在父亲看来,较之学业,那实在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不值一提的。
村里就我一个人在这所学校就读,晚自习后的回家路上也便只有我一人一车,每当距坟场还有百多米远时,脖子后面不自觉地透过一道彻骨的阴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一个动作不知让我演习了多少遍了——屏住呼吸,加快车速,目不斜视,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坟场,一阵耳鸣心跳之后,也便到了家门口了。
那时冬天的雪来得特别早,下得也特别大,而我却没有多少诗情。特别是晚自习后,在漫天遍野的白幕里,凛冽的北风吹出几个黑乎乎的隆起,格外的瘮人。最清晰的要数嘴里呵出的热气了,出嘴时还是一团白雾,升到睫毛处便已凝结为冰凉的水珠,一直凉到脑后,不觉中通体也随之颤栗起来。那晚晚自习后,月光正好当头,我象往常一样蹬上我的自行车往家走。雪很大,路很滑,好在顺风,不蹬自行,我尽量平抚着自己的心情,提高胆量,可脚下的转速还是不自觉地加了上去,足以谓之“风驰电掣”了。我清晰地看见身边就是几个坟头了,一阵紧张,不巧前面正是一个下坡,一时收不住闸,车头一拐,连人带车一下子钻进了路边半米多深的雪里去了。
挣扎了好一会儿,我才从雪窝里爬了出来,拉出车子扶正了。我又疼又怕,脑子一片空白,摸索着推车走了几步,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感觉自己哭出声来了。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我的心骤然一紧,抬起头,擦了擦眼睛,不远处有个黑影,正在雪地里缓缓地挪动。“谁?”我哑声地问。
“是方吗?”听得出,是父亲的声音,我如释重负,眼泪“唰”地流下来了。
父亲走近了,几乎成了一个雪人,除了胡子茬在月光的辉映下显出一撮阴影外,面部毛绒绒的一片白,分不清眉毛鼻子了。“放学了?”他问。
“嗯。”我答。
“怕你走这地方害怕,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一会儿了。怎么才放学?”父亲一边关切地询问着,一边脱下他的羊皮袄,抖了抖上面的雪,搭在我的肩上,说道:“回家吧。”
那一霎,父爱的光辉瞬间将我完完全全地笼罩了起来,我感觉所有的恐惧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坟堆、雪窟、寒风乃至四周起伏的阴影都是那么的稀松平常,如同白日,如置身家中,周围都是熟悉的一切,司空见惯,应该视若无睹的,我开始暗笑自己的愚了。那一朵朵翩飞的雪花,舞姿轻盈,随风嬉戏,不时到我脸上顽皮地打几个滚,留下一溜清爽的凉意,或者挤进我的眼里,化作一泓快活的泪珠,不停地转了起来。我抬起头和父亲说着话,那雪花儿竟然成群结队地跑到我的嘴里来,沿着喉咙一趟儿窜下去了,融成了一滴滴滋润肺腑的甘露,静静地,淡淡地,缓缓地沁到内心深处去了。
直到现在,父子两个雪夜回家的一幕在我脑海中依然历历在目,我也便常常从雪的角度去理解着深沉的父爱,始终以一种平常的心态面对一路的坎坷和阴影,就象在那个有月光的雪夜,我在父亲宽厚的身影里坦然自若,无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