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高采烈话死亡
兴高采烈话死亡
文:红泪
有生必有死,自然之规律。但中国人一向对生则欢而鼓之,对死则忌讳莫深。死不能说死,要根据死者身份来斟酌代用词。比如天子的死叫“崩”、“星驾”;诸侯的死叫“赛”、“卒”;老人的正常死亡叫“寿终正寝”“寿内正寝”;成年人的死亡叫“逝世”“去世”;幼年人的死叫“天”、“溺”;父母的死叫“失信”、“失持”(搞不明白为什么叫失信,难道父母与子女有约养他一辈子?);为国难和正义而舍生叫“循道”,类似的词还有“殉难”、“殉节”等;高僧的死叫“因寂”;不喜欢的人死干脆叫“见阎王”。最好玩的是一种叫“田径”的死,是称为了正义事业舍弃生命者,这个代用词是如何来的,我不得而知。有哪个饱读诗书的朋友若能知道,请告知,红泪感激不尽。
我所能知道的中国人中最早对死亡唱赞歌的是《论语》,那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真的让人欢欣鼓舞,也是孔老夫子那一大堆陈词滥调中最精彩的一句了。人老了,应该死,不死就是贼了,这贼偷的是啥,孔老夫子没说,但也不难揣摩:不是偷时间、就是偷金钱或者粮食。这还是“贼”中比较有福的,倘若老而贫病交加,缠绵病榻,则偷的就是生命的尊严了。
严格意义上讲,老夫子这话还是有些破绽。“老”未必就残、也未必就朽,老而矍铄者大有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死也未必是“贼”,他的生活质量依然很好;相反,倘若年轻力壮时便染病在身,且是不愈之症,缠绵经年,直至死亡,也未必就比老而健康更不象贼。这就是生命的数量与质量的问题了,不重数量而重质量,这才是生命的真正意义所在。
俗话说,百人百样苦,无人苦相同;又有俗语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其实这些都说明了人生之难。富者夜防盗,穷者日觅食;官身薄如纸,商场藏剑戟。没有谁,会说自己生活得很快乐,所言者,不是累死,就是忙死。凡此种种,生真无趣之极。但蝼蚁尚惜性命,何况于人。正常的人都不希望下一分钟死亡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尽管生时受尽苦难,欢少苦多,依然对这尘世有着莫名的眷恋,也源于对未知死亡的恐惧。
据死里逃生过的人称,“死”的刹那有一种轻松的解脱,近乎成仙的快乐。这对我这懒人就有着巨大的诱惑。说到底,人活于世上也就为了完成一种责任,责任的担负使肉身凡胎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沉重得担负不起的时候便会想到死,死实在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方式。死也有一种不好:难看。死人因为血液不能循环,不管你生前如何童颜鹤发,皮肤如何弹指可破,如何白里透红,当你躺在水晶棺材里一律是白纸一张。从这一点上看,人都是平等的,不会因为你生前的高贵和显赫而在死的时候皮肤比别人红润一点点,当然,这里排除化装。
于是我便常常想,如何设计一种死亡别人是看不见的。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峻岭纵身一跃,让狼叼去我的皮,啃去我的骨,在月圆的夜晚听吃饱的狼那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这应该是一种比较悲壮的死亡方式。也可在深蓝的海边,在涨潮的夜晚一步步走向蓝色的诱惑,在海水淹没到颈部时叫着最仇恨的人的名字,在鲨鱼的腹中欣赏着仇人做着噩梦惊醒时的大汗淋漓,这应该是一种比较快意的死亡方式。除此两种,我尚且想不出能不被瞻仰的死亡。
死亡最大的遗憾就是听不到自己的悼词,看不到别人的眼泪。世界上最好的表扬稿应该是悼词了,不管你生前十恶不赦,如果排除了政治因素,一定有些美妙的辞藻属于你,可惜我们已经听不到。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我网上朋友们给我的悼念帖子,常常幻想谁谁会如何写,谁谁又会如何写,这想法让我时时激动不已,很不得马上就死一次。可我也明白,即使我死了一千次,这些辞藻我也是看不见的。这好比一件盼望已久的美妙衣裳穿在自己的身上,却连一面镜子也没有,美丽也只能让别人去欣赏。这不能不说,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也是死亡最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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